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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让艺术化生活成为泡影

2017-01-19 07:32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我有话说

  【周四书话】

  作者:邢宇皓

  春秋时期,晋国公子重耳流亡到秦国,恰逢晋惠公新逝,晋国政局动荡,重耳希望乘机借助秦国的力量回国争夺君位。而此时的秦穆公,虽然非常赏识重耳,却心有余悸——14年前,正是他拥立重耳的弟弟夷吾登上晋君宝座,谁知夷吾即位后不但背弃诺言,反而恩将仇报,以致两国君主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有了前车之鉴,在下决心帮助重耳之前,秦穆公决定再对他进行一次考察。

  秦穆公要宴请重耳。重耳手下第一谋臣狐偃敏锐地意识到其中可能会有玄机,特意让更擅文辞的赵衰替代自己跟随重耳出席宴会。

  这次终极考察,在今天看来,是以非常独特的方式进行的,许多历史典籍都记下了这精彩的一幕。其中,尤以《国语》最为详尽。

  酒宴以穆公吟诵《采菽》开场,听闻此诗,赵衰急忙让重耳下堂拜谢。原来,《采菽》之诗描写的是诸侯朝见天子的盛况,其中有很大篇幅是将诸侯作为贤德君子的赞美。穆公吟诵此诗,自然可以理解为隆重欢迎重耳所作的开场致辞,但有意无意间将重耳比作诸侯,已经暗示了此次宴请的主题。赵衰自然心有灵犀,所以拉着重耳行大礼拜谢。宾主回位,赵衰请重耳吟诵《黍苗》作答,一方面借诗中黍苗得时雨而滋润的意象,表达对穆公的感激,同时也借诗中愁绪,表达无限思乡之情。穆公顺势吟诵《小宛》中的“鸠飞”一段作为呼应,“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怀念祖先,叙及亲情——穆公夫人,正是重耳的姐姐,发起一轮情感攻势。重耳则报之以《沔水》,表明自己回国后,一定会像沔水归海一样,朝事秦国以报恩情,同时,又用诗中成句,表达了对晋国丧乱不止的深深忧虑,诉说早日回国的迫切愿望。终于,在这几轮唱和之后,大家心迹都得以表白,穆公下定决心,以吟诵《六月》作结,借此勉励重耳,要像诗中的主人公那样,做个有所作为的诸侯,匡扶王室、定国安邦……此诗一出口,赵衰再次请重耳下堂拜谢。

  事实上,这番宾主间的诗歌对答,影响了中国历史发展的走向——此后,秦穆公帮助重耳夺得晋国君位。而重耳,也从此成为左右时势的一代霸主晋文公。

  这是一次含蓄的对话。宾主吟诵的诗篇,全部出自《诗经·小雅》,诵者所表达的意思和情感,与诗作的本来意义若即若离,点到为止,不肯说破;听者却能在虚无缥缈间捕捉到要义,不仅心领神会,更能从容不迫地以《诗》应答。

  这也是一次智者的对话,很像后世的禅宗机锋。其中一个个回合的“编码”与“解码”,全要仰仗各自深厚的文化底蕴。有一方功力不济,就立刻变成了鸡同鸭讲。

  这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文明之邦的风采。

  这一幕发生在公元前637年。2600多年后,当我们读到这段历史故事,仍不免为之击节赞叹。

  但,激赏过后,是否也会有些黯然神伤?

  今天,不仅如此诗歌赠答几成绝响,这样的文化教育似乎也湮没无闻。当孩子们用死记硬背取代了吟咏诵读,是否意味着诗歌中蕴含的细密情思正在快速流逝?当千百年积淀的精彩诗句,由生命中活脱脱的七色彩虹被固化为试卷上冷冰冰的待填空格,是否意味着我们对美的感知能力也正在不断退化?当我们开始用引用频率的多寡来炮制唐诗宋词排行榜,是否意味着在我们心中,甚至连审美的标准都已经迷失?

  又岂止是诗歌。今天,艺术化的生活,似乎正在与我们渐行渐远。

  “这是做什么用的?”在博物馆,即便面对的是精美绝伦的工艺品,也会时常听到有人在第一时间发出这样的疑问。这样的问话自然无可厚非,但这不经意间的脱口而出或许正透露了,功用、功利,在我们的心中、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占据着怎样具有统治力的地位。当功利成为人们心中衡量事物的第一选项甚至是唯一选项,非功利的审美,又将何处安身?

  然而,非功利的审美,真的与功利的“有用”水火不容吗?高雅的艺术化生活真的与俗常的人间烟火格格不入吗?

  雅,并不排斥俗。恰恰相反,俗是雅必不可少的根基,只是,雅不仅是对俗的包容,更是超越与升华。那中间的轻轻一跃,至为关键。

  非功利的审美与功利的“有用”,亦当如是观。

  对有用之用的追求,或许能让我们改变整个世界;而对无用之用的欣赏,才能真正使我们成为自身心灵的主宰。

  哪怕生活压力再大,也不妨花些时间与心思,多些对美的感悟与体察,莫让艺术化的生活成为泡影。

  《光明日报》( 2017年01月19日 16版)

[责任编辑:徐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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