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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园66号

2017-04-07 08:15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作者:王雪瑛

  春日,徜徉在北大燕南园,一路走来都是清风拂柳,还不时为不知名的花儿驻足留步。穿过燕南园北面的石阶,迎面相遇的是花神庙碑,这是两座历经300多年春风秋雨的莳花碑,传说是献给花神的。

  我想象着90年前,冰心轻盈的身影在春花间穿过。花神庙碑的近旁就是一个葳蕤葱绿的园子,喜鹊们正享受着树上树下起起落落的快乐,一侧的2层西式小楼安静倾听着喜鹊不知疲倦的喳喳声。看见66号的门牌了,我知道这里曾经是冰心和吴文藻的家园。

  这是当年的新房。男主人最大的创意是请木匠在一楼书房的北墙做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其余室内布置及庭院整修,全部都让充满审美情趣的冰心设计和操持。

  冰心的客厅俨然成了散发着书香和文化气息的阅览室。清式茶几和靠背椅后面的墙上,悬着四幅条屏;欧式壁炉上,则挂着西方的风景照片。客厅里最多的还是书。他们订了许多报纸与学术刊物,平时就摆放在一张半圆形的雕花红木桌上,每当朋友和学生们来访的时候,往往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到这里,随手翻阅一下新来的书刊。

  冰心在院子里种植了不少花卉,丁香、蔷薇、玫瑰……在清风里,在晨光中,在月光下,在他们读书写作的余暇,可以随时倾听花语,呼吸带着花香的空气。一个丁香花开的日子,冰心唤吴文藻出来休息一会儿,他站在丁香树前问:“这是什么花?”冰心幽默地笑答:“香丁。”吴文藻点了点头说:“哦,香丁。”这是当年66号小院中最风趣的段子,这是一段书香伴着花香的日子。

  “七七事变”后,日军侵华的战火在中国大地上蔓延。1938年,北京的高校南迁。7月的深夜,皎皎空中孤月轮,茫茫大地对月眠,燕南园66号的灯光依然亮着,照着不眠不休的主人。冰心看着熟睡中的8个月大的女儿,一边快速地整理东西,熟悉的家一点点空旷起来,仿佛冬日的大树,只剩下苍劲的骨骼。从1929年新婚后双双搬入燕南园,到此时带着女儿离开,冰心以燕南园66号为家已经9年了。此去南下昆明,会是短暂的告别吗?

  1946年7月,冰心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园。66号小楼还在,但当年种下的丁香、紫藤、月季、玫瑰踪影全无。楼里更是面目全非,临走时她亲手封好,藏在二楼壁柜里的几十盒笔记和教材全部消失不见,还有精心包装后存放在教学楼的15箱物品,也是片纸不存。原来,日军曾闯入燕京大学大肆劫掠。

  锥心的疼痛让她泪如泉涌,她来到未名湖畔,绿柳轻扬,碧水清亮,塔影清俊,这里是永远的家园。她从午后坐到了傍晚,看到了那雪青色连着粉紫、连着橙色的晚霞弥散的天空,思绪随着湖水流动荡漾,“心里渐渐从荒凉寂寞,变成觉悟和欢喜,我还健在,我还能思想,我还能叙述,我还能描写,我还能传播我的哲学,我会重建家园……”

  时光流转,世事变幻,冰心不仅重建了自己的家园,更是以爱和智慧建构了精神的家园。巴金曾对冰心说:“有你在,灯亮着。”冰心留学美国时,曾经委托表兄请梁启超先生为她书写了条幅:“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这是她从清代诗人龚自珍《己亥杂诗》中选出的诗句,此后无论是远涉重洋万水千山,还是光阴荏苒几十春秋,冰心始终将此条幅随身携带,在哪里安家,就在哪里悬挂。这句话成为她自身气度和品格的注解。在冰心的书房,常常能看到一只小白猫,冰心说:“它每天下午3点会跳上书桌讨要鱼干吃,不给不走,我在写文章,它也不走。”冰心,拥有的是历经岁月风雨冲刷后的淡定与从容,冰心的家,有着温润的文化,生动的典雅,风趣的亲切。

  燕南园66号,岁月无法抹去往日的记忆,年年新春,岁岁新绿,每当清风吹过,风动叶摇,叶叶苍翠犹如往日的回忆,以爱和智慧建立的精神家园是永恒的。

  不知不觉间,天际的蔚蓝变得更加深邃了,燕南园66号沉浸在暮色中。“繁星闪烁着,深蓝的太空,何曾听得见他们对语,沉默中,微光里,他们深深的互相颂赞了……”冰心的诗句在我的耳边响起,我越过了时光的长河,看见了春水的涟漪和繁星的闪烁。仰望天空,大树粗壮的主干上伸出许多细长的枝丫,细密地围住了一枚银白的小月亮。月亮犹如回望着过去的眼睛,而那密密匝匝的枝丫如同过往生活留下的痕迹。

  《光明日报》( 2017年04月07日 15版)

[责任编辑:杨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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