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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论语”

2017-05-27 03:00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作者:祝秀权(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关于《论语》书名二字的含义,后人虽然有多种说法,但一般以班固的解释为准。《汉书·艺文志》:“《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后人认为,班固之意谓“论语”为经过编纂的孔子语言。但“论语”的含义实际并非如此。

  《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玄注:“发端曰言,答述曰语。”“言”是主动说,自己说。“语”含有与人讨论,相互问答的意思。《礼记·杂记》:“三年之丧,言而不语,对而不问。”郑注:“言,言己事也。为人说为语。”《礼记·丧服四制》:“斩衰之丧,唯而不对;齐衰之丧,对而不言。”郑注:“言,谓先发口也。”“对而不言”,如同“言而不语”一样,“言”与“对”相对,即如同“言”与“语”相对。《楚辞·七谏》王逸注云:“出口为言,相答曰语。”宋王与之《周礼订义》:“相酬酢谓之语,独自说谓之言。独说是教者自言,学者无所答问。郑锷曰:‘食不语,寝不言’,则言、语异矣。自言其己心之所蕴者曰言,以言而与人应答则曰语。”

  “言”和“语”的这种差异,在现代汉语中已无多大意义,但在古代,特别是在先秦,是有作用的。如《左传》庄公十四年:“(楚子)以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这里的息妫“未言”,如果理解为不说话、未尝说话,就不准确、不正确,因为在生二子的数年里,一言不发是不可能的。正确的意思应该是:息妫因为是被俘虏来,强行娶作夫人的,内心不悦,所以数年来从不在楚子面前主动说话。

  《诗经·大雅·公刘》:“于时言言,于时语语。”《毛传》云:“直言曰言,答述曰语。”许慎《说文解字》云:“直言曰论,答难曰语。”直言既可称为“言”,亦可称为“论”,则“言”“论”之义相近。《说文》:“论,议也。从言,仑声。”段玉裁注:“论以仑会意。……凡言语循其理、得其宜谓之论。当云从言、仑,仑亦声。”由此可知,“论”有“言”义。《文选·西京赋》:“不可胜论。”杜甫《咏怀古迹》:“分明怨恨曲中论。”此“论”即言、说的意思。另一方面,“言”亦有“论”义。《论语·学而》:“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战国策·秦策》:“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礼记·曲礼下》:“在官言官。”

  《汉字字源:当代新说文解字》:

  “仑”字表示书简一层一层摞起来,整个字的意思是一层一层地说,由此产生分析的含义,由此产生评论的含义。……还可理解为以层为单位来说,由此产生按某种单位或类别说的含义。……“仑”字还有分门别类的含义,整个字还可理解为分门别类地说。《论语》这部书的书名表示它是分门别类阐述儒家主张的书。

  可知“论语”的“论”与言说有关。《论语》这种分门别类阐述孔子思想的编排结构已为学者所证实。刘绪义认为,《论语》“尽管其材料来源可能非常复杂,作者众多,但无疑在最后整理成书的时候,体现了编者的思路”。如,1.《学而》置于《论语》篇首,是因为此篇“皆人行之大者”;2.《为政》,“学而后入政”;3.《八佾》,“为政之善,莫善礼乐”;4.《里仁》,“君子体仁,必能行礼乐”;5.《公冶长》,“明贤人君子,仁知刚直”;……20.《尧曰》,总结全书,阐明“天命政化之美皆是圣人之道可以垂训”的道理。

  汉刘向《别录》:“《鲁论语》二十篇,皆孔子弟子记诸善言也。”邢昺疏:“直言曰言,答述曰语,散则言、语可通,故此论夫子之语而谓之善言也。”汉刘熙《释名·释典艺》:“《论语》,记孔子与弟子所语之言也。”他们都没有说“论语”二字含有编纂的意思。又,《文心雕龙·论说》:“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元何异孙《十一经问对》:“《论语》有弟子记夫子之言者,有夫子答弟子问,有弟子自相答者,又有时人相言者,有臣对君问者,有师弟子对大夫之问者。皆所以讨论文义,故谓之《论语》。”他们都是从“言语”的角度阐释“论语”的。

  《论语》一书的主要内容无非二端:一是孔子自己的言辞,二是孔子与弟子及时人问答、讨论的言辞。这两方面的内容,正是早期“言”“语”二字所包含的内容。“子所雅言”,直言也;“子语鲁太师乐”,对答、讨论也。由此可知“论语”书名的含义。陆宗达先生认为,《论语》中用“语”作动词的大都有“回答”“对答”或“为他人说”的意思。

  笔者认为,班固可能并没有认为“论语”二字含有“编纂”的意思,只是后人对班固的话理解有误而已。《汉书·艺文志》中的话,前半阐释何为“论语”,后半阐释《论语》是如何编辑而成的。显然,班固阐释书名的话是前半段,而不是后半段。前半段话有两个关键词:“《论语》者,……应答……相与言。”如此看来,班固与同时代其他人对“论语”的阐释并无二致。后人以其后半段话为阐释“论语”之语,从而误解了班固之语。

  《光明日报》( 2017年05月27日 11版)

[责任编辑:潘兴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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