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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烟火一家风

2017-06-02 05:17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作者:刘华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江西省作家协会主席)

  江西青原,是文天祥、胡铨以及历代45位进士的故里,也是新中国20位开国将军的家乡。辉煌的历史与这方水土经年历久、宝贵丰沛的精神滋养分不开。“魁”“义”“礼”这“三字经”构筑了古村落的精神内核。在青原的万家烟火中,有着如出一辙的家风。

万家烟火一家风

横坑照壁上的“魁”字

万家烟火一家风

渼陂长街

万家烟火一家风

渼陂村

万家烟火一家风

陂下祠堂

  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区,因青原山而得名,为赣江水所滋润。青原山中的净居寺,于唐开元二年(714年)由行思禅师入主,其广聚僧徒,弘扬顿悟禅法,自成青原派系,世称行思为佛教禅宗七祖;赣江上的白鹭洲,有吉州太守江万里创办的书院,宋宝祐四年(1256年)书院39人同登进士金榜,文天祥高中状元,朝野为此震动。从白鹭洲横贯青原区到曾被毛泽东主席高度评价为“李文林式”根据地的东固镇,依山傍水的狭长地带上,一条80多公里的国道两侧,仿佛展示中国千年的壮阔画廊。

  群山连绵,是它的悠远来龙;江流奔涌,是它的浩浩去脉。一棵棵千年古樟,统率着属于它们各自的一群群古樟;一座座千年古村,牵傍着毗邻它们各自的一座座古村。一片片的古民居相互依偎,一幢幢的古祠堂彼此顾盼。朴实的青砖灰瓦与富丽的坊式门楼融为一体,精美的雕梁画栋与林立的楹联匾额交相辉映。桃红李白的村庄水口处,也许还残留着二月二龙抬头喊船送船的线香;紫燕衔泥的祠堂门厅里,总是有抬阁和龙灯歇息着,它们在举族狂欢的下元宵节那天累了、倦了。

  以6座中国传统村落为代表的青原古村群落,密密匝匝地坐落在哞哞牛吼、翩翩鹭飞的山野间,其活态突出表现为:老者的唇齿间常常闪烁着动人的开基传说,村人的心目中时时感念着祖先的功德业绩,节日的鞭炮为百姓朴实的生活愿望而炸响,敬祖的香火为少年奋发的人生理想而点燃。

  每每踏上有“文章节义之邦”之誉的庐陵大地,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要去寻访青原的万家烟火。这一次,打动我的,不仅仅是建筑和民俗,更是充溢其间的文化精神,是能够概括它的三个大字——

  

  这个字通常书写在宗祠门前的照壁上,是一个行楷的大字,浓重的墨色,粗放的笔画,于稚拙和庄重之间产生催人警醒的力量;

  这个字通常熔铸于门楼顶端的塑像里。那“金鸡独立”且一手持斗、一手提笔的魁星,平易得像个求学的孩童,仿佛鱼龙变化就在点斗的瞬间。

  进村便遇魁星,入祠又见“魁”字,青原的崇尚竟表达得如此坦荡和迫切!好些村民都很认真地告诉我,为什么宗祠照壁上要写这个字呢,因为文家村的文天祥高中状元有传说的,他是文曲星下凡,人们都想托他的福,让子孙后代天天看到“魁”字,为之激励;而魁星则象征着进士及第、科甲联芳,本村本族文风昌盛。

  文风昌盛,是族谱村史中最为得意的神色,也是族规家训里倍显庄重的表情。今天,哪怕行走在富水河畔油菜花香弥漫的村巷里,一旦清风吹过,便有书香扑鼻。书香来自古村落着力营造的儒雅风流的文化氛围,来自沁润人心的崇文重教的深厚传统。请看,富田匡家以世传家风教化族人:“世传学风勿替诗书礼乐恒谘博雅振家声,祖遗德泽长存衣冠文物燕翼贻谋垂竹帛。”横坑钱家则以祖先功德激励后人:“文可经邦长仰平江节度使,武能戡乱永钦护国大将军。”山水象形,可催人发奋,富田文家道:“紫瑶列彩屏笔峰耸翠层层秀,富河环玉带南水翻波叠叠文。”陂下胡家云:“端直敦心积厚流光诗书传世业,德行仁寿竞存求适山水毓人文。”宗族分脉,然传统永续,奁田李家曰:“孙谋诒百代诗书礼乐启迪后人,祖德耀千秋孝友仁慈光睦前绪。”江城张家称:“派别分三方同一肝胆,传家惟两字归本读耕。”以梁姓为主的渼陂,有一副著名的对联气概非凡:“万里风云三尺剑,一庭花草半床书。”屋主人身在书斋,倾心于读书之儒雅,进而叱咤风云,退而修身养性,寥寥数字,把普遍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格理想和境界表达得淋漓尽致。

  对诗书仕宦的追求、对功名文章的向往,入木三分地镌刻或润物无声地融化在寻常人家的砖木之中,成为建筑的血肉,岁月的记忆。渼陂村的对联,总是把耕读为本的思想表达得通俗易懂,或者语言直白,明白晓畅,如“歌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人具四端仁义礼智,名垂千载道德文章”等;或者朴实生动,耐人寻味,如雕花的槅扇上有联曰:“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以珍馐佳肴喻礼乐诗书,以雅类比俗物俗事而臻于大雅;还有的长于用典,含蓄却也真切,“长江大海昌黎伯,明月清风赤壁仙”,其对文学大家的尊崇溢于言表。

  为追求人文蔚起,村庄自然要拿出培养子弟的实际举措,比如置学田、办书院和义学、成立助学的会社等,不少古村落竟是书院林立。渼陂敬德书院房门上描金画有诗云:“角上挂书常不离,专心好学把牛骑;时人只识忙中读,惟有杨公见乃奇。”如此诗意的画面,也许是往昔朴实的生活情景。在富田一带,至今人们仍津津乐道明代状元曾彦的故事——贩卖猪崽的青年曾彦,曾用裹脚布为陂下写下堂匾“竹隐堂”,也曾穿着草鞋为张家“一本堂”堂匾补上丢失了的“一”字,且一模一样。这样的传说,在乡野上架构了一座精神云梯。

  匡家村有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的万松书院,其“晋师破蒙礼仪”自明代一直传承到“文革”前,近年被发掘整理出来。仪式其实也是教化的重要内容——入学儿童穿戴一新,胸前挂红纸缠裹的小弓箭,带一面小镜子、一蔸四季葱,寓意从此心明眼亮、四时聪慧、学习成绩像箭一样上进;到了书院,学童先行晋师礼,再参拜孔子,再三叩拜后,先生用毛笔蘸朱砂为其点额头,是为“开天眼”;接着,擂鼓三通以明志,开笔破蒙并先生释义,读书破蒙又先生释义,最后由先生引导学童去文丞相祠参拜状元公。

  据说,在毛家村,凡入学启蒙的子弟不仅要对孔圣像行跪拜大礼,还有一套拜孔的舞蹈。此地传说,一举人来莲庵设馆授课,后来考中进士离开,就连供奉于堂上的康王爷菩萨也仰慕不已,竟屈驾离座,月夜为这文曲星开门,不料,失足摔折臂。康王爷菩萨莫非是想诚心就此一拜吧?

  毛家村总祠称冬官第,是传统祠堂向现代建筑转变的典型,建造于1936年,不仅使用水泥,而且还以水墨石磨面柱子代替木柱,以瓷版画取代木雕刻装饰,以彩塑技艺来装潢墙面,可见,毛家人较早受到西方思想文化的影响。自祠堂建好后,每年春节都要在石柱上贴对联“司空司马第,太守太保家”,标榜的正是毛氏的显赫门第和攻读家风。清光绪年间,毛家仁炬公创建纱布店,积产数万金后,在村中兴建裕元巷。在其“尔等能奋志前程以诗书训子孙,令世世不乏读书种”“士人十年读书,十年养气,必先化气质为主”的思想训导下,毛家村以教养学,文风鼎盛,精英荟萃,现有大学学历以上者近二百人,约占总人口比例的五分之二。近代以来,佳话频传,如“学界泰斗”“刚烈报人”“一家三教授”“兄弟两高工”“夫博士、妻硕士”,等等。其中裕元巷文风尤甚,教授成群,高工成族,高学历者甚多。新圩毛家成为令人歆羡的科教兴国精英群体。

  冬官第又名文接堂,寓意传承文明、文化接力。祠堂内“葩经世泽”“出囊脱颖”“捧檄承欢”等牌匾,“迎尚书以就养心能兼孝,因刺史而兆基官即为家”“教子孙两行正路唯读唯耕,继宗祖一脉真传克勤克俭”等楹联,道破了人才辈出的秘密。

  人们崇宗敬祖,将自己的生活置于祖灵的众目睽睽之下。不辱先祖,成为生活的起码原则;光宗耀祖,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我在横坑钱氏宗祠孝敬堂里竟看见,祖龛两侧贴有用红纸写的几张喜报,题《登堂大吉》,内文是大学新生录取通知书的内容。要知道,这些有志少年的名字,竟然和宣惠王、忠逊王、忠懿王、钱江将军等先祖画像并列在一起,这该是怎样的荣耀,怎样的激赏!而且,村中父老还要在宗祠里摆酒,邀祖灵共宴饮同欢庆呢。

  我一路问去,此俗在青原古村群落大同小异。对了。传统村落,岂能仅存村落而丢弃传统?

  

  古村落差不多都有义田、义学、义仓;那些义仓差不多都有感人的故事。青原也不例外。然而,青原更是忠孝节义的精神富矿,一个大大的义字舒展在青山绿水之间。

  南宋爱国名臣胡铨就是这个字的作者之一。国家危难之际,时任枢密院编修官的他,冒渎天威而以身取义,写下著名的《戊午上高宗封事》,声明“义不与桧等共戴天”,请斩秦桧等3人。因为这份奏章,胡铨被流放23年,而他始终坚持抗金、反对议和,最后力求去职,归返故里,死后葬于“青原山南麓”。他用铮铮铁骨和颠沛流离的命运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久将忠义私心许,要使奸雄怯胆寒。”胡铨谥忠简,成为庐陵“五忠一节”之一。

  传说,文天祥十多岁时去应县考,走进庐陵学宫,看到画有欧阳修、杨邦乂、周必大、胡铨四人形象的四忠图时,当即慨然放言:如果我死后没有像他们一样受世人祭祀的话,我就不算大丈夫!

  大约一百年后,文天祥果然用生命、用泣血的《正气歌》续写着这个义字。我屡次到文家村,再三聆听关于他的悲壮故事。文天祥率义军鏖战于粤东,因寡不敌众而被俘。元军劝降,他出示《过零丁洋》明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被押解北上途中,经梅岭时他开始绝食,只想魂归故里,元军便灌粥灌水。文天祥叹道:“自被俘后,服脑子二两,不死;绝食八天亦不死。”抵大都,三年水狱,文天祥始终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就义后,其好友张千载将其首级及平日脱落的齿发藏于木盒中,千里负柩,历时一年多回到富田,交其家人安葬。从此,忠魂长眠在卧虎山的怀抱里。

  文天祥陵园前牌坊上的楹联说得好:“志可凌云文能载道,生当报国死不低头。”这既是对文天祥一生的崇高评价,也反映了人们对忠勇仁义的精神价值的普遍追求。

  在文家村,自从文天祥就义后,每年他的诞辰日和就义日,都要举行由全体男丁参加的祭祀活动。直到20世纪70年代,文家村才将两个祭祀活动日改为正月初一祭祖。此后,每年的大年初一上午,族中长老将珍藏的文天祥画像以及张千载、邓中甫画像取出,小心翼翼地张挂在文氏宗祠静学堂的上方,全村男性齐聚于此燃烛上香,关上祠堂大门后,再行祭拜之礼。仪式一结束,立即将画像收起。有一对红石狮子护卫的祠堂,大门紧闭,不妨想象其内中,虽有点儿神秘,却应是十分神圣。是的,传承七百多年的仪式,其实是锲而不舍地在向一代代后人传递着那份神圣情感。

  义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文家合族祭拜的邓中甫,是文天祥的学友和难友,因病侥幸留在解送途中并做了道士,他不负文天祥的嘱托,着道冠道袍,不辞云游天下、跋山涉水的艰辛,将其全部诗稿带回家乡。后来,为文天祥撰写墓志铭、传记、像赞、挽诗,为纪念追随文天祥的抗元志士作《文丞相督府忠义传》;而张千载则是文天祥的同乡和同窗,乡试后,他未和文家兄弟一道赴临安会试。文天祥为官,屡次请他出山,均被婉拒。文天祥落难,他却倾力相助。文天祥被俘后途经吉州,张千载组织江南十义士沿赣江伺机营救,营救不果,他随行至大都,三年间每日为文天祥送饮食,直至其就义。明代李贽在《续焚书》中赞叹道:“张氏何人,置囊舁椟。生死交情,千载一鹗!”所以,文家世世代代感念他俩的道义和恩德。

  感念仿佛播种,精神的种子总是悄然无声地播撒到后人的心田里,它还可以随风飞往四面八方,就像马尾松的飞子。沿着文家祭祖的线索追寻下去,我得知:邓中甫卒于元大德初年(约1300年),葬在横坑村的麻坑“吊钟形”,从那时起直至如今,经历多少辈了,每年清明,横坑人钱期鉴家都忘不了为邓墓烧钱挂纸。这一平凡的细节,因为贯穿了无数个清明节、照亮了无数场清明雨,而成为令人唏嘘不已的义举。它绝不是仅以乡情风俗就能解释的,其中一定灌注了充溢在青原山水之间的精神崇尚和道义担当;而在万安县的横塘村,张千载的后人每年正月初一去固山古寺祭祖,同时要祭拜文天祥。这座古寺始建于宋,其实也是横塘张氏宗祠,供奉张氏历代祖先牌位和观音像,侧室祀有文天祥雕像。文家与张家,世交笃厚,更重要的是,诚如横塘村介绍文字所言:“纪念这位‘正气浩然’的大英雄,也是昭启后人效法先贤,崇仁义,厚风俗,慎交游,睦邻里。”端坐在古寺里的文天祥,早已成为一尊灵神,即便平时,也是香火不断。张氏后人还常常相邀,一道前往坐落在吉安县的文天祥纪念馆去瞻仰呢。

  文天祥曾为渼陂撰写《梁氏合修大宗谱序》,为江背刘氏作《古春说》赞颂其十三世祖古春公的品德,为厅上村学友之百岁母拜寿并赋诗……这是青原乃至整个庐陵大地对“南宋状元宰相,西江忠臣烈子”的亲切记忆。我强烈地感受到,凡存有文天祥手迹、履痕的村庄,无不以此为荣,他的名字在建筑中、在族谱里熠熠生辉,甚至,为充满炫耀、教化意味的建筑装饰思想,平添了一种风骨,哪怕是文天祥所题的只是一块牌匾。

  青原古村群落其实就是巨大的忠孝节义博物馆。一座座村庄,就是它的炫目展厅;一幢幢祠堂和民居,就是它的丰富馆藏;万众的口碑,代代传颂着众多英雄良才的事迹。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青原的东固地区成为中国共产党创建的最早的革命根据地之一,同时也是最早实行“工农武装割据”的红色区域之一。我想,这与青原地方有着经年历久、宝贵丰沛的精神滋养是分不开的,所以,当年有太多的热血男儿肩负大义而义无反顾。一个才二百来户人家的奁田村居然能组建一个红军营,同样,横坑村的子弟也是成建制地去当红军。土地革命前,横坑是千烟之村,然而,到1953年人口普查时,全村仅剩老弱妇孺80人,由此,可见青原人民为革命付出巨大牺牲之一斑,墨写的大大的义字染着浓烈的血色。

  千年古村,因增添了近百年来的红色历史,而更显厚重,更加斑斓。

  

  横坑孝敬堂享堂两侧的木柱上,分别挂着看上去很有年头的字牌,刻在上面的文字来自族规,一块是“存诚”,另一块是“起敬”,此乃平日对族人的要求,它们是慈眉善目的;而一旦在宗祠里举行活动,字牌就得翻转过来,背面的四个大字却是神情庄严,它们是“正伦”和“秉礼”。这个“礼”字,是仪节之规。

  永乐龚氏宗祠三畏堂,其堂号“三畏”出自《论语》:“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凡善怕者,必身有所正,言有所规,行有所止。怀有敬畏之心,既是人生态度,也是行为准则;陂下胡氏的启正堂,始建于明末,以纪念曾任监察御史的“察院公”,他在任上严饬法纪、功绩卓著,年老辞官回乡后热心公益,修族谱、修宗祠、筑长堤、置义学,尤为重视教育后人,特意为祠堂题写对联:“言易招尤对朋友少说几句,书能益智劝儿孙多读数行。”江背刘氏总祠复古堂,其“复古”之意在于颂祖德、循祖训,勉励族人遵守古制,奉公守法,读书好礼。这个“礼”字,是为人之道。

  值夏胡氏于五代末年开基,自胡铨始,胡氏子孙多以“忠义”自勉,人丁日盛,成为庐陵望族。一向注重言传身教的胡铨,在去世前不久,用古律写下家训:“悲哉为儒者,力学不知疲。吾宗二百年,相承惟礼诗。资殿尊职隆,授官非由私。立身忠孝门,传家清白规。但愿后世贤,努力勤撑持。把盏吸明月,披襟招凉飔。”这个“礼”,是传家之宝。

  青原古村群落所强调的礼,乃各个宗族认定并世代相传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它们的呈现形态主要是家训族规,虽表述语言有异,然而,万家烟火一家风,其精神内核如出一辙。在林立的宗祠里,家训族规总是那么醒目,那么精警动人。匡家村有简洁明了的家训十二则,云:“肃祀奠,修宗庙,敦人伦,谨婚嫁,重丧礼、务本业,训勤俭,睦族邻,育人才,完国赋,崇礼让,固风龙。”而横坑村有全面、周详的《钱氏家训》。这是后唐时期吴越国王钱镠奉行一生的处世经验,被其孙辈整理出来而代代相传,内容分为个人篇、家庭篇、社会篇和国家篇,它谆谆告诫后人,“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勤俭为本,自必丰亨;忠厚传家,乃能长久”,“私见尽要铲除,公益概行提倡。不见利而起谋,不见才而生嫉”,“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振世,守之以法;富有四海,守之以谦”。

  家训族规挂在宗祠里、写在族谱里,更多的时候,能作为装饰与建筑融为一体,乃至成为建筑的精魂。比如,楹联和匾额是凝聚宗族的道德观念、知识经验、心智心声等等,以彰扬、夸耀、规劝、引导的口吻,而作出的价值判断。所以,其表达的思想常常可以从宗谱、祠规中找到注释,从民风、乡俗中找到实例,从集体的性格心理中找到血脉里的因袭。

  通常,村庄都有它特别强调的建筑构件或装饰物,但在渼陂却是个例外。它的木雕、石刻、楹联、匾额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连檐头都镶满了花边似的彩绘、墨绘、诗词,里里外外的墙上随处可见语重心长的家训。这是一座被刻刀雕饰的村庄,一座为墨彩浸润的村庄,一座由文字镇守的村庄。

  我多次造访渼陂,印象最深的,倒不是它的长街和祠堂,而是铺张的文字,它们刻于木、书于墙,填充视野,灌注心田,几乎达到振聋发聩的地步。除了对诗书功名的痴情吟咏,大量文字充满传统道德的教训意味,富有为人处世的哲理,涉及修身之境界、持家之根本、处事之品行、交往之气量等等。如,宗祠的楹联“世事让三分天空地阔,心田存一点子种孙耕”,有一座照壁干脆大笔直书四字警世箴言“多留余地”,真是一语双关,触目惊心;民居对联“作天地间不可少之人,为伦类中所当行之事”,语言虽朴实无华,却是铿锵有力,洋溢着一股大丈夫气;书于墙上的家训更是牵肠挂肚,顾忌颇多,因此,它的表达更加循循善诱,更加澄明透彻,如:“观贫贱人当观其度量,如宽宏坦荡者则其福必臻而其家必裕;观富贵人当观其气概,如温厚和平者则其荣必久而后必昌。”其言也善,其意也切。拳拳此心,明月可鉴。不知道为何,它对为人处世之道竟然如此耿耿于怀!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既然如此,又有家训教人如何完善自我,且说得实实在在,操作性很强:“勇不足则多劳,明不足则多察,理不足则多辩,情不足则多仪,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事,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可见,此地梁氏注重教化,几近极端。于是乎,入堂便见正襟危坐的文字,出门皆是道貌岸然的格言。

  “求名求利,但求无愧社稷;志大志远,立志有功黎民。”从蛛丝积尘中,忽然读得这副楹联,我不禁眼里发潮……真的!

  千年古樟荫护着千年古村,万家烟火映照着万众口碑。风光秀美的青原古村群落,既富有诗情,且满怀哲思。那光耀千古的英名,赋予其无与伦比的文化纪念意义;那袅袅飘升的青烟,象征着绵延不断的接续和传承。

  我看得分明——青烟起处,是胡铨墓园、文天祥陵园,是敬祖祈福的现场,是信仰着的心灵深处……

  《光明日报》( 2017年06月02日 13版)

[责任编辑:孙满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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