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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 向善 知止 乐天

2017-06-24 04:15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平等 向善 知止 乐天

——先秦学术与当代人文精神建构高峰论坛综述

作者:程水金(南昌大学国学研究院教授、院长)

  由南昌大学主办的“第十三届海峡两岸先秦两汉学术研讨会暨先秦学术与当代人文精神建构高峰论坛”近日在江西南昌隆重举行。来自海峡两岸的百余名专家学者参加了会议。会议所达成的相关学术共识,如能引起海内学术同人的广泛关注与深入研讨,实为与会诸人之大愿。

  弥纶群言 研精一理

  会议认为,应对人类的生存危机,规范世界的人伦秩序,改善人类的心灵世界,直面人类的共同命运,必须综合萃取先秦经史与百家群言,重新构建与普遍践行当代世界能够广泛接纳与容受的共同价值。人类社会也只有改弦易辙,放弃多欲外求的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思考同生共死的未来命运,努力构建有助于人类社会“多元共生,和而不同,自我克制,团结协作”的人文价值体系,方有望实现“万邦咸宁”“彝伦攸叙”的“大同”世界。

  会议认为,中国先秦时代的圣贤大哲,为应对人类社会的未来命运已然作了釜底抽薪的顶层设计。重新构建未来世界的人文精神,应对人类社会的危机与困境,先秦学术有几个重要的宏观思维原则,值得我们充分借鉴:一是宇宙天人原则。“易兼三才,人道居中”“既济道穷,未济得中”。先秦学人以天地境界思考人的当下存在,深知“人道剥复”与“天地盈虚”相感互通,无所节制的人欲以及违背“天心”的妄为,终将遭到天地报应。二是历史自性原则。墨者以“志功为辨”,洞悉人类行为的主观愿望与客观后果并非同一,预期目的达到之时,必有情非所愿的后果相伴而生。老成谋国之士,必事前有预警,事后有防范,庶免天下苍生不虞之患。此可谓历史的“附加性”原则。此外,老子以“物壮则老”的哲学洞见,倡言“弱者道之用”的历史方法。庄子以“浑沌之死”警告世人:人类生命将在人类自身无所节制的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共谋之下无可逆转地走向死亡之路。老庄哲学展示了历史的“一过性”原则。墨、道二家思想相叠,就是“多歧同贯”的历史自性原则。三是天下大公原则。先秦经史与诸子百家恒言“天下”,其所谓“天下”,既非专指某个国家,也不专属某个族群,更不是人类某个具体历史阶段以及某个具体区域的特定人群。“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夫“天下”云者,无不覆帱,有情共戴,非一国族、一物种专有之“天下”也。

  “弥纶群言,研精一理。”会议认为,未来世界人文精神的重构,果若许其彷徨周洽,足可圆照万方,唯有参稽贯通先秦经史及诸子百家的宏观思维原则,庶几方可毕其功。

  大道至简 易知易从

  根据未来人类“多元共生,和而不同,自我克制,团结协作”的生存目标,参稽先贤大哲“天人、历史、天下”之宏观思维原则,重构未来世界的人文精神。会议认为,如果综合先秦经史百家之言,萃取“平等、向善、知止、乐天”为人类社会的核心价值,则当今世界或能普遍理解接受,未来社会也能广泛吸纳践行,所谓“大道至简,易知易从”是也。

  会议认为,“平等、向善、知止、乐天”,作为单一概念,它们在先秦经史与百家群言之中虽各有来源,但既经系统整合,这组概念便赋予了心物兼顾、由外向内且自圆自足的内在逻辑结构,从而使其价值内涵获得了“致广大而尽精微”的现代意义。

  会议认为,“平等”,作为当代价值,是人类命运共同体首当践行的逻辑起点,其基本的思想来源是孔学之“仁”与墨家之“兼爱”。东汉经师郑玄对“仁”的解释是“相人偶”,意即“相互把对方当作与自己相同的人看待”。孔子所谓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及其“一以贯之”的“忠恕”之道,正是“仁”的行为规范与“相人偶”的具体例证。至于墨子以“非攻”为前提倡言“兼爱”,反对恃强凌弱、倚众暴寡的不义之战,正是“仁心”与“仁术”的国际运用。

  毋庸讳言,现代社会,由于种族、地域、环境以及文化传统之不同,导致了人类世界在生产方式、经济基础以及文化观念诸多方面的巨大差异。尤其是人类个体,由于个人出生与家庭背景以及肤色种姓诸多先天偶然因素的现实存在,人与人之间在直观对比之中所显现的差异性,更是泾渭分明。但是幸存斯世的每个人类个体,都应该具有最为基本的“生存权”与“尊严感”,这就是“平等”的现代价值内涵。这种表现为“生存权”与“尊严感”的“平等”,就是要求现代生活中的每个个体、每个族群乃至每个国家,以及东方与西方世界,各自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同类,彼此“多元共生,和而不同”,不可心存任何偏见与歧视,和平共处,相互尊重。

  会议认为,现代“平等”价值所体现的“生存权”与“尊严感”,既需由人类个体在后天不断努力争取,也需人类群体合力协商以共谋。一群体、一国族要满足每个内部成员的“生存权”与“尊严感”,必须在政治与法律的制度安排上,体现公平与公正;在社会财富的分配上,以及公共资源的占有上,也必须“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平等”价值,必须由特定族群内部成员通过协商共谋才能实现。至于个人或者作为单一整体的族群与国家,表现为“生存权”与“尊严感”的“平等”价值,必须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才能真正拥有。“以他平他谓之和”,亦即由“平等”方能导出“和谐”,由“和谐”方可反哺“平等”。二者互为因果,也互为前提与保障。

  众所周知,“向善”的综合来源是孟子的“性善”论与荀子的“性恶”说。孟子道“性善”,强调人心具有先天内在的道德良知并由后天的觉悟与努力而不断流露与外显;而荀子说“性恶”,强调后天的教化与学习可以“化性起伪”,从而达到弃“恶”从“善”。二者虽殊途同归,但毕竟各有短长。“性恶”说着眼于外在的制度规范与道德灌输,但无力于屡教不改;“性善”论依赖于内在的道德自觉与良知透显,却束手于冥顽不灵。作为现代价值的“向善”,虽然对孟荀各有扬弃,但仍以“性善”为根基。荀子“性恶”论视人类社会如丛林世界,与西方自由主义人类观无异。孟子以为人有“善端”,与禽兽不同科,为人类设计自我完善的“上达”之路。因为“人关于人的知识并非对人的存在没有影响”,人的“自我解释”,就是人的自我规定与自我设计。人的自我设计引导人的努力方向,决定人“把自己创造成什么类型”。此之所以孟子终胜荀子一筹。

  如前所述,“平等”的现代价值包含“生存权”与“尊严感”。这“尊严感”的概念本身就蕴含着主体人格的“上达”之路。“尊严感”不可强力盗取,只能通过“兼相爱,交相利”甚至“爱人”“利他”的“善”德与“善”举而领受,“实至”方可“名归”。因此,孔子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孟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且君子以“不如尧舜”为“终身之忧”。孔、孟之论,既在“尊严感”一边强调了“平等”的价值内涵,也为“平等”指出了“向善”的“上达”之路。但是,由于“平等”的另一价值内涵是“生存权”,且“生存权”在多数情况下要由对抗的手段争取,根据“多歧同贯”的历史自性原则,“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因此,人类追求生存“平等”的手段不一定是“恶”,也不希望是“恶”,但最终却会不可避免地流于“恶”。例如人类社会的商业贸易活动,由最初互利互惠的良性行为演变为投机取巧、尔虞我诈,最后导致战争掠夺,以致产生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已然是人类历史的既有事实,亦毋庸讳言。因此,如果不能恪守良知,高扬人性内在之“善”,以“恻隐之心”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就会“以邻为壑”,乃至为一己、一国之“生存”而妨碍他人、他国之“生存”,如美洲的白人移民对土著印第安人的大肆屠杀。由此可见,“平等”的价值,必须通过“向善”的价值加以平抑与对冲,否则“平等”亦将流于“恶”,最终“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导致新的“不平等”。

  “知止”,乃载籍之恒言,常见于经史百家。孔子说“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孟子说“可以止则止”,老子也说“知止不殆”。不过,“知止”的现代价值,并不是经史百家各自所持的原始意义之叠加,而是与“向善”形如犄角,共同构成现代“平等”价值之相对维度的规制与补充。

  严格说来,现代意义上的“平等”,是一种可“善”可“恶”,或者亦“善”亦“恶”的混成价值。当其强调“见贤思齐”或“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尊严感”,它指示着“向善”的“上达”之路;当其强调通过对抗以谋求“生存权”,则有可能流于“恶”。而且,这种“恶”既可能表现在谋求的手段上,也可能表现在事后的结果上。因此,可“善”可“恶”的“平等”价值,必须有“向善”的价值与之平抑与对冲。也就是说,“向善”是对“平等”价值的正面引导与“上达”之路。而亦“善”亦“恶”的“平等”,则需“知止”的价值加以限制与规范。也就是说,“知止”是对“平等”价值的负值规控与阻止“下达”之势能。

  由此而论,作为现代价值的“知止”,其实质内涵就是“边界论”与“中和论”。作为“边界论”,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者“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此关乎“群己权界”与社会正义,既是对“向善”的补充规定,也是对“平等”的负值限制。作为“中和论”,就是“恰到好处”或者“无过无不及”,此关乎“天人相与”与阴阳消息,既是防止谋求手段之“过激”,也是节制谋求后果之“过甚”。“过激”,则伤其物类;“过甚”,则暴殄天物。总之,所谓“知止”,其于人心,就是“自我克制”;其于外物,就是“留有余地”;其于行为,就是“适可而止”与“有所不为”。因而无论是应对与我共生的人类他者,或是应对赖以托生的外在环境,或是应对人类行为所当采取的方式与步骤,都必须以“边界”与“中和”的“知止”为原则,以自我完善的人性“上达”之路为目标,行其所当行,止其所当止。否则,人类社会将无所谓“团结协作”,也不可能“多元共生”。整个世界,终因人心狂易,逐物不返,以致阴阳失序,天崩地裂。

  所谓“乐天”,其字面语词出自《系辞》“乐天知命,故不忧”以及孟子“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但其思想的主要来源则是先秦道家尤其是庄子的生命哲学。不过,作为现代价值的“乐天”,是在众生“平等”、人人“向善”以及有所不为的“知止”大前提之下,人与自然的高度契合与冥应无间,是与物为春的怡然自得与鼓腹含哺的快乐与祥和。其中既包含着至高无上的敬畏之心以及“民胞物与”的悲悯之情,也含藏着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恢宏与自信,以及无适无莫、宁静淡远的超然与豁达,是人的主体生命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的天地情怀与生命境界。因此,“乐天”的价值内涵,具有宗教的超越性与道德的内在性之双重意蕴。

  返本开新 移风变俗

  会议认为,先秦经史,百家群言,“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其理论形态拥有创新性发展的巨大阐释空间,其思想学说也蕴藏着创造性转化的丰厚再生资源。返本开新,移风变俗,充分汲取先秦时代大贤圣哲的思想资源,重构未来世界的人文价值,是中国当代人文学术义不容辞的历史职责。会议认为,“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一人言之,谓之学术,众人言之,谓之风气。“平等、向善、知止、乐天”的价值体系,至简易行;若能广为推介,深入人心,则近代以来,自由主义与工具理性带来的天灾人祸,庶几可免!未来人类的共同命运,亦将生机勃勃,一片光明!

  《光明日报》( 2017年06月24日 11版)

[责任编辑:王丽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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