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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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的古都北京坐落在永定河的冲积平原上，这条长747公里的大河，用她源源不竭的河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北京人。人们说，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是北京的摇篮，没有永定河也就没有北京。永定河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的桑干河和内蒙古自治区兴和县的洋河，在河北省张家口的怀来县汇合后始称永定河。千百年来，永定河一路奔流，经山西、内蒙古、河北、北京、天津五省市自治区，然后从天津北塘入海。
永定河自幽州进入北京市界，经门头沟、石景山、丰台、房山、大兴五个区后出市。永定河的流域面积达4.7万平方公里，是穿越北京的最大河流。历史上的永定河恣意汪洋，它一方面恩泽着广袤的京畿平原，另一方面又以高原奔腾的野性在平原上横冲直撞——曾7次淹没北京，8次淹没天津。从金代至1949年的800多年中，它81次决口，9次改道。
20世纪50年代，全国开始兴修水利，3万多河北人于1951年在张家口怀来县境内拦截永定河，修了一座库容达22.7亿立方米的官厅水库。这个时期的人们，修千座万座水库的第一要义是防洪。千百年来，人们被洪水吓怕了。修官厅水库时，人们心里想的就是以后别让永定河再淹北京、天津了。半个世纪以来，官厅水库在向北京人提供了400亿吨生命之水后，满目疮痍了，连年的干旱使它常常降到死库容以下；它戎马倥偬了近半个世纪以后终于躺倒了。因水量不足加之沿途的工业生活严重污染，1997年，它不得不停止向北京提供饮用水，有限的污染水只能为少数工业所用。
北京人偌大的一个水缸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而这时的母亲河永定河呢？
自官厅水库建成后，永定河上共修了3座大型水库，19座中型水库，28座小型水库，层层建坝，层层拦截，最终，北京的母亲河断流了，干涸了，一条生命之河死亡了！
永定河原名无定河，因为它水量太多太大，四处流溢泛滥，是康熙皇帝为它赐名“永定河”，寓意此河永久安澜，造福京畿。永定河上曾有许多与水有关的著名文化景观，其中“燕京八景”之一的“卢沟晓月”何等让人销魂！“轻看一线卢沟水，来到燕门桥上观”“河声流月漏声残，咫尺西山雾里看”，说的就是卢沟桥上桥下水月相映的美景；“桥上客，纷如织。桥下水，水长流”，说的是人们蜂拥至卢沟桥上看水赏水的情形。
而我目及的永定河已彻底干涸了。
这是2005年9月，我因撰写《大江北去》第一次来到永定河时看到的境况。那时，满目苍凉的永定河，给我留下了深深的恐惧和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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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的一天，一直在北京做城市园林建设的同乡、年轻的简兵告诉我：永定河早已今非昔比，你去看了就知道，你肯定认不得它了……
简兵的话一直放在我的心里，成为一种惦记：永定河怎么了？
简兵带我到达的第一站是永定河城区南段的宛平湖。而紧邻宛平湖的是蓄满汉水的大宁湖，望着三千里迢迢从我和简兵的故乡湖北十堰流来的汉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我感慨万千。简兵的眼睛也开始湿润了：“千辛万苦，家乡的水进京了，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这一江清水。现在，北京的水环境改变了，生态好多了。永定河有水了，这里才变得如此美丽。这可不是‘天方夜谭’！”
在大宁湖西侧、京石高速南侧的永定河河床上，便是丰台区用三年时间建成的宛平湖。放眼一望，1300米长、500米宽、47万平方米水面的宛平湖，清波荡漾，芦苇丛生。岸坡的柳树、槐树、火炬树、铺地柏郁郁葱葱。简兵指着数公里长的河堤绿化带说，这里河床上的砂坑原本一个接一个，最大的砂坑十几米深，能装进一幢楼房，我们填坑拉来的石头、泥土都有几百万吨……
我问了简兵一个挂心的问题：“这里的湖水是从哪里来的？”
简兵告诉我，宛平湖基本采用再生水和雨水，主要水源之一就是丰台区卢沟桥再生水厂。该水厂每天形成的再生水源源不断地输入宛平湖。此外，宛平湖以南已经形成的十余个永定河雨水收集湖，也为宛平湖提供景观用水。为了防止宝贵的水渗漏，还要在永定河的河床上铺设膨润土和防渗毯……
“铺设这种材料对地下水恢复有妨碍吗？”我问。
“这是一种新型防渗漏材料，它在蓄水的同时也不断在渗漏，只是渗漏慢一些而已。在干旱无水的北方，河流修复目前多用这种方式。”简兵的回答让我释然。
说话间，简兵带我来到了宛平湖北面的晓月湖。
“卢沟晓月”在几百年间都是著名的“燕京八景”之一。古时乾隆皇帝曾在秋日路过卢沟桥，得此良辰美景，赋诗“半钩留照三秋淡，一练分波平镜明”，并于此题写了“卢沟晓月”，立碑于桥头。然而，随着北京水资源的严重匮乏，永定河干涸，“卢沟晓月”的美景消失了20年之久。
2008年5月，北京市丰台区政府启动永定河的蓄水工程，工程中就包括恢复晓月湖水面。从6月1日开始，南水北调建管中心利用山区蓄积的雨水，对南水北调输水管道进行测试冲洗，冲洗管道的40万吨弃水陆续输入晓月湖。7月22日，随着南水北调京石段最后2万吨冲洗管道废弃水注入晓月湖，干涸数十年的晓月湖重新蓄起一池清波，终于有了水波映月的条件，“卢沟晓月”奇观成功再现。
建于金代（1192年）的卢沟桥，是一座长266米、宽7.5米、11孔洞的拱卷石桥。走在这座中国古代北方最大的石桥上，我心潮起伏。十几年前采风走到这里时，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它衰败的面容，便匆匆离去。
如今，怀一腔欣喜，观古桥悠然横卧在晓月湖的清波之上；蓄满心肃穆，漫步在碾痕凸凹、岁月深深的古桥之上；小心翼翼，抚摩桥栏上姿态各异、风雨沧桑的石狮；再满目深情，凝望桥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我又一次想起了“轻看一线卢沟水，来到燕门桥上观”“桥上客，纷如织。桥下水，水长流”的动人画面。
简兵说，卢沟桥上安装了许多灯饰，若中秋夜晚来到这里，皓月当空，古桥巍屹，清波微澜，霓虹闪烁，你会看到一个奇幻无比的新的卢沟景观。
我想，我一定会选一个中秋之夜来到这里，我来这里不是要听《天方夜谭》里走来的莎拉讲述那关于玻璃房子和水晶宫殿的神话，而是要把失而复现的“卢沟晓月”的美景讲给这位美丽善良的“月光女神”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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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沿永定河东堤园博园大道一路向北，只见左侧窗外的河床上满目苍绿，那是一大片一大片绿葱葱、水汪汪的水草湿地。简兵说，恢复湿地也是修复永定河生态的重要举措。
很快到达永定河防洪闸路桥，站在路桥向上、向下望去，一片片跌宕起伏的绿地生机盎然，一簇簇芦苇在水中与野鸭、水鸟为邻，碧波荡漾的雨水收集湖向远方延伸，再延伸，好似白洋淀的缩影。昔日的风沙源已经难觅踪迹。
走过大约200米宽的防洪闸路桥，沿着永定河西岸一路向北，来到了莲石湖湿地公园。好一派湖光山色的美景——远山、近亭、绿水、红花、步道组成了一幅“春到江南”的山水画。
莲石湖位于石景山、门头沟和丰台河西交界处，上接门城湖，下接园博湖，水域面积竟达102公顷。从景区东南门进入，我们便踏上全长8.7公里、宽3米的环形塑胶健身步道，据说这是京西最美的漫步道，也是目前北京城区最长的封闭环形健身步道之一。步道两边，各种鲜花一簇簇、一团团，五彩缤纷，在微风的轻抚下摇曳生姿。
我们来到莲石八景之一的“碧岛柳荫”，只见一大片碧水映着垂柳芦花，不知名的小鸟在水草里雀跃游逸，一群小鱼在水中激起些许涟漪。站在湖边的露台木栏处，简兵为我拍下了人与水天相映的美景，美景的不远处，便是我的家。
“真是家门口的公园呢，辜负了！”我深深地感慨。
“莲石湖公园离你家最多20分钟车程，的确是你家门口的良辰美景呢！”简兵说。
从“碧岛柳荫”往北走，我们来到永定河森林公园海棠谷。
地势微缓的谷底，栽植了大片海棠，从树签上看到有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八棱海棠、北美海棠等多个品种，据说有800余株。在缓坡上植有碧桃、山桃等开花植物。我是一个极其喜爱海棠花的人，想来在春天开花季节，这里一定是一幅海棠溪谷的美景，一定会让我流连忘返。
4
流经山西、河北两省和北京、天津两市的永定河，是一条古老的母亲河。
在过去许多年里，人类对水资源的掠夺性开发，使永定河干涸了30多年。
2009年12月，北京市政府决心整治已断流30年的永定河，其目标是使这条因人类过度使用而断流的河重新有水，并在170公里的北京段恢复流水，尤其是在37公里的城市段形成六大湖面和十大公园，再辅以河道内外园林生态绿化，使河流重新成为景观。
这项堪称“奢侈”的人工河流计划，耗费170亿元巨资。这是中国迄今最大、最长和总造价最高的人造河流计划，北京的永定河治理工程极大地考验着北京市决策人和水利工作者的勇气和信心。
2014年，5年的拼搏、奋斗，北京境内170公里的河道全部治理完毕。
如今，在砂石坑、垃圾坑、河滩地上已建成门城湖、莲石湖、园博湖、晓月湖、宛平湖、大宁湖六大湖泊，60公里溪流贯穿其间的永定河绿色生态发展带，已成为北京最亮丽的风景和北京西部地区一道重要的生态屏障。
从莲石湖公园出来，简兵的车一路奔驰，我们来到位于门头沟区的永定河供水管理所。年轻的水利工程师袁汉章告诉我们一件极为振奋人心的事情：2015年12月，在第九届中国城市河湖综合治理研讨会上，永定河一举获得“中国河流奖”金奖！这意味着永定河将有机会参加亚洲河流奖的评选。
大学毕业就干水利的袁汉章，在北京水务一干就是十几年。现在，他在永定河管理处供水所工作，通过20余公里的循环管线和三座水泵，每天为永定河的湖泊、湿地输送和调节水源，这里，是永定河绿色的生命线。
从袁汉章那里，我们还听到了一件更为振奋的事：2017年4月，国家发改委印发《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总体方案》，对永定河全流域的整治和生态修复已经展开。2020年，永定河将初步形成绿色生态河流廊道，还将逐步恢复成“流动的河、绿色的河、清洁的河、安全的河”。永定河将再现其自然山水风貌，造福京津冀晋四地，1400万人都将看到一条更美丽的河。
古老而美艳的母亲河将翩翩向我们走来！当她千里迢迢而来，再度滋润我们的生命和这片土地时，我们该怎样忏悔，怎样珍惜，怎样感恩！
《光明日报》（ 2017年10月10日 08版）
中国·西安 2024年4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