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雅绎】
作者:王韵
仿佛是一转身,盛大的春天,骑着成千上万羽翼轻盈的海鸥,翩然来临。风,来自海上,一夜之间,吹暖了海水,吹开了帆樯,要出海了,要开渔了。
这一天的早晨静悄悄的,同样悄无声息的浓雾,笼罩着通往海庙的黄土大道。突然,崭新的朝阳跃出海的脊背,迸射出万道金光,镀亮了海鸥洁白的翅尖,驱散了浓雾。大道上出现了一支长长的队伍,人们身穿大红色盛装,头裹红巾,五色彩旗在前头开路,后面八个壮实的汉子抬着一口白猪,上头盖着火红的绸布,好像红火日子的盖头,一路来到海庙前。铙钹唢呐齐鸣,喊出隐藏在不同形状身体里的欢乐。人们粉墨登场,扮成唐僧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孙悟空挥舞金箍棒,猪八戒大腹便便地扛着钉耙,沙和尚煞有介事地挑着行李担子;那扮丑婆的头插红花,负责以自己的丑和诙谐来闹洋相,博得观众一阵阵笑声;旱船跑了起来,驾船的中年妇女动作舒展而柔美,宛若在海中顺水漂流,有人故意逗她,问:“这船沉不沉呀?”她答:“不沉,打上鱼才沉呢。”一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渔民。
队伍停下了,千面大鼓早已摆好,领头者守着最大的那面鼓,率先一声鼓响,如雄鸡引唱,小伙子们双手舞动鼓槌,宣泄着攒了一冬的劲儿,咚—咚—咚,雄浑激昂,连绵不绝;一挂挂鞭炮早已被甩在地上,从通往海庙的路口,到主祭台,一直延伸到海边,它们被同时点燃,噼噼啪啪响成一团,腾起一条条火龙。这是最鲜艳的大地红,是提前得到春消息而怒放的桃花,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新桃符,一眨眼,地上已铺开了一条红毯。喜欢热闹的海神爷捻着胡须,收下了这串长长的祝福,默念着给渔民们以风调雨顺、鱼虾满舱,渔民们也仿佛心有感应,已看见数不清的鱼虾在网中闪着银色的光芒。他们兴奋地蹦着跳着,翻开了这个开渔季的扉页。
主祭台上,陈列着猪头、整鸡和海鱼,两侧两个龙头形状的彩色大饽饽相对凝视着这些祭品。祭海典礼开始了。
与过去相比,现在的祭海程序已删繁就简了许多,比如过去祭祀中讲究“乌猪拱地”,即挑选黑色公猪两口,抬来黄土一包放置于大殿内,如果此刻海神高兴,两口乌猪一上供桌就直奔黄土,用嘴去拱;若此刻海神不高兴,乌猪便会又拉又尿,提醒人们静候吉时再开祭。这是人们臆想中的海神与地上的生灵在遥相呼应,是大海与陆地之间无声的对话。如今,一口白猪代替了那两口活生生的乌猪,然而人们对海神的虔诚与敬畏依然如故。
莱州湾畔的先民靠海吃海,面对涨落不休的大海,他们和那一叶叶小舟显得那么渺小,就像大海怀抱中的一朵朵浪花,倏忽而生,又倏忽而灭。他们对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大海生出了敬畏,他们相信在望不见边际的大海中,必然有一种能够主宰大海的力量存在,于是构想出了海神的形象,并以海神崇拜的形式表达一种精神诉求。“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中国古代素有祭祀“岳镇海渎”的礼制和文化传统,据《山左郡志》载:“甲天下者有三,兖曰阙里,济曰泰山,莱曰东海。阙里为生民未有之圣,泰山为帝王首巡之地,东海为万壑朝宗之墟。”莱州湾畔以“万壑朝宗”的地位,成为祭海之地的首选。汉武帝在“海水祠”的基础上,诏令兴建莱州东海神庙。
祭海典礼之后,钢壳船汇成一条秩序井然的长蛇阵,船队在领航船“开船喽”的吆喝中,像锋利的犁铧划开大海,洁白的浪花纷纷向两边绽放,仿佛献给大海的一条条哈达……
海岸上的海庙庙会登场了,这是莱州湾及周边渔民的狂欢。来自不同渔村的渔家秧歌队同时竞技,最多时达三四十支。他们吹起自己的响器,舞起自己的龙灯,耍起自己的雄狮,虽衣着不同,色彩不一,心情却是一样的。庙会看上去就像一道渔家菜,叫“乱炖”,渔民们愿意看,看不够,他们从中嗅到了海味儿,全身通泰,心满意足,像痛饮了渔家烈酒。那些一路铺开的摊位,摆着香火鞭炮、饮食杂玩、日用百货,无所不有,应有尽有。
风自海上来,带来了春天,也带来了绵绵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