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报记者 王瑟
开春了，家住新疆和田市75岁的郝向荣时不时催促女儿给远在200公里外的阿卜拉·喀迪尔打电话，询问住房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女儿郝俊莲忍不住回一句：“你最关心这个儿子啦！”
一个汉族老人怎么会有个维吾尔族儿子，还这么关心他？这其中的故事要追溯到44年前。1974年，和田地区皮山县乔达乡农民喀迪尔·卓亚因病即将去世，他拉着郝向荣的手说：“其他孩子都可以自立，只有4岁的小儿子阿卜拉让我放心不下，今天我就把他托付给你，可以吗？”
郝向荣含泪向喀迪尔·卓亚承诺：你放心，我一定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照顾阿卜拉。
用郝俊莲的话说，44年了，我父亲最牵挂的人就是弟弟阿卜拉·喀迪尔。他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了当初对喀迪尔·卓亚叔叔的承诺。
故事还得从1970年3月说起。当时担任皮山县乔达乡国营牧场场长的郝向荣，有一天突然被隔离审查，家里怀有身孕的妻子和3个年幼的孩子很快就断了粮。住在邻村，开了一个磨面房的喀迪尔·卓亚得知此事后，不顾自家有７个孩子，其中一个还刚出生不久的现实困难，毅然把节省下来的20公斤玉米磨成面，悄悄送到了郝向荣家，解决了郝向荣一家人的断粮之苦。
一个多月后，回到家的郝向荣得知此事后，万分感动。回想起这段往事，郝向荣至今仍说：“当时他和我并不熟，我们两家也并没有太多交集，但他却在最困难的时候伸手帮了我家，让我特别感动，从内心深处把他当作自己最亲的人。”
郝向荣14岁从河南来到新疆和田，早把新疆当作第二故乡。“大家都很友好，各民族之间都很团结。喀迪尔·卓亚愿意冒着风险帮助我。这份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人要有感恩之心，最艰难时刻的帮助，才最体现人间真情。”郝向荣说。
事后郝向荣了解到，喀迪尔·卓亚一家仅靠17亩地生活，生活很辛苦。郝向荣和妻子虽说工资不高，但总比喀迪尔·卓亚生活要好些，他们就暗暗给自己定下规矩：省吃俭用，用节省下来的钱帮助喀迪尔·卓亚。
两年的时间，郝向荣和妻子硬是挤出钱来，为喀迪尔·卓亚家买了一匹马、一头牛和52只羊，还把自家10亩地无偿给喀迪尔·卓亚耕种。在这种无私的帮助下，喀迪尔·卓亚一家的生活渐渐改善，郝向荣打心眼里高兴。
1974年6月，喀迪尔·卓亚的妻子因病去世，喀迪尔·卓亚因太伤心而患病。郝向荣把他接到家中悉心照顾，带他去看医生。9天后，喀迪尔·卓亚康复回家。
没想到，两个月后，噩耗再次传来。喀迪尔·卓亚从马车上摔下，生命垂危。听到消息，郝向荣立即赶到他家。弥留之际的喀迪尔·卓亚托付郝向荣照顾只有4岁的小儿子阿卜拉，郝向荣毫不犹豫地向喀迪尔·卓亚许诺：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卜拉，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喀迪尔·卓亚安静地走了。郝向荣从此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家里多了一个维吾尔族的儿子。用郝向荣的话说，这孩子长着和他父亲一样的面庞，每次看到他，就想起喀迪尔·卓亚，想起他当年送来两袋玉米面救了全家人的事，心里总感到沉甸甸的，就想让这个孩子生活得更好。
前几年，阿卜拉·喀迪尔被寄养在喀迪尔·卓亚的弟弟家，郝向荣只要有时间就去看望阿卜拉。有好吃的、好玩的，也都第一时间给他送去。随着他渐渐长大，他也知道自己有一位爱自己的汉族爸爸，有什么事也爱向这个爸爸说。
2001年，阿卜拉·喀迪尔告诉郝向荣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想让爸爸和妈妈给自己去提亲。郝向荣和妻子立即作为男方父母去提亲。回想起那时的情景，阿卜拉·喀迪尔说：“郝爸爸以最高标准为我办了婚礼。婚礼上，他握着我的手说：看着我成家，他终于放心了，他也终于可以告慰我的爸爸了。那一刻，我们都哭了。我知道，我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却得到了另一个爸爸。这个爸爸一直关心着我，爱着我，我真的很幸福。”
也是在为阿卜拉·喀迪尔办完了婚礼后，已经退休一年多的郝向荣，终于答应孩子们的要求，搬到和田市居住养老。但他还是时时刻刻关心着这个孩子，只要阿卜拉·喀迪尔需要帮助，郝向荣都会从200公里之外赶到村里给他送钱、送物，帮他排忧解难。
郝俊莲记得母亲徐玉英也对她说过：“喀迪尔·卓亚叔叔是咱家的恩人，咱娘几个的命都是他救的。你父亲从来是个重情义的人，恩人的亲骨肉也是你的亲兄弟，咱们不能只想着自己好过呀。”
正是在这种耳濡目染中，郝俊莲和弟妹也把阿卜拉·喀迪尔当亲弟弟对待。她时常和丈夫开车去看望阿卜拉一家。她说：“父亲用他的一生来践行当初的诺言。这份亲情，我们也要帮他延续下去。”
2017年12月14日，郝向荣又催郝俊莲给阿卜拉打个电话。“你问问他房子的事怎么样了，还需不需要钱，有困难就吭气。”
2017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宣传部驻巴什拉克比纳木村工作队在解决村民住房问题时，帮阿卜拉·喀迪尔申请到富民安居房的建房指标。高兴之余，阿卜拉·喀迪尔又为6000元建房押金没着落而发愁。几番思想斗争后，他终于拨通了郝向荣的电话。
“郝爸爸一听我的事，第一时间就帮我交了押金。”阿卜拉·喀迪尔说，父亲去世后，郝向荣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遇到什么事都找郝爸爸。
他还记得，2006年他给郝爸爸打电话说，自己想种树。没几天工夫，大姐郝俊莲就送来了树苗。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一段时间，郝爸爸因患直肠癌，正在乌鲁木齐住院治疗。为了不让他担忧，郝爸爸还叮嘱大姐，不许将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他。
说起这事，阿卜拉·喀迪尔十分过意不去。“我没少给郝爸爸添麻烦。他为我花的钱算都算不清，在我身上花费的精力比几个哥哥姐姐都要多。虽然这几年郝爸爸已经康复，但我暗下决心，不再给郝爸爸添麻烦。没想到为了房子，我又去麻烦他了。这件事后，郝爸爸专门打电话给我说：阿卜拉，你记住，你是我的儿子。你有什么不能给我说的？以后有困难，别藏着掖着。”
《光明日报》（ 2018年04月09日 03版）
中国·西安 2024年4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