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遗痕】
作者:朱鸿
尧头镇
尧头镇在渭河北岸,处于陕西澄城的辖区。
早晨的阳光倾泻而下,朋友指着苍茫的大地说,遗址遍野啊,沟壑之中还有老窑30余座,分别属于元明清三朝及民国的。
旋目四望,只见黄土深厚,梁横峁立,偶尔有一垅或一片绿色闪现在一个平面上,不知道是小麦还是蔬菜。凡斜坡,多是瓷片和炭渣所壅,那30余座老窑大约就散落在交错起伏的沟底壑间吧!
尧头镇以烧制陶瓷而立,它的中心在尧头村。这一带富含煤,更是富含高岭土,其具可塑性和耐火性,遂久有陶瓷作坊。是否汉就开始制陶了,难考,不过唐起烧瓷是可能的。尧头窑遗址位于尧头村以西,其文化层平均5至6米,有几处瓷片的堆积高达20余米。资料显示,这里的黑瓷兴于宋,而黑瓷之盛则在元明清。民国也烧制黑瓷,唯以工业渐旺而骤然趋衰。
朋友带我进入一座几近完整的老窑,见炉壁椭圆,红锈斑斑。虽然宋时烈火清时焰已经熄灭,不过在我的想象中,它的温度仍在上升。我还随朋友浏览了一座残毁的老窑,元的,瓷片发白,随意陈列。
围绕着尧头窑聚族为村,随之又有了一家接一家的祠堂,并建成东岳庙、西岳庙、龙王庙、观音庙和华佗庙。烧制很难,黑瓷几乎是十窑九不成,遂要到窑神庙去虔诚地礼拜,以求保佑。窑神庙香火甚盛,过去如此,今天有作坊的人仍会礼拜。
尧头窑非官窑,其产品包括缸、盆、罐、瓶、碗、盏、托,无不紧系民生。我在一个作坊看到了正用双手盘杯的师傅,朋友说,他是尧头镇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人,他儿子也是一个继承人。我买了一把茶壶,两只杯子,算是致敬吧!
云盖寺镇
云盖寺镇曾经只有一条街,居民夹杂陕西籍、湖北籍和河南籍,也许还有四川籍,都是贸易的结果。多年以后,大兴土木,又筑了一条街。新街为后街,老街便是前街了。
环街一河而万山,青峰竞耸,翠壑深藏。异地来人,不管是城里的还是乡间的,无不慨叹云闲水清,更设阁楼,遂想宿一晚两晚,以获难得的体验。
云盖寺镇在秦岭以南,为陕西镇安所治。这条路应该是猎人发现的,之后由商人踩出。它是商道,也是官道,遂作驿站。从长安至巴蜀,至河南,至湖北,或至陕西安康,都可以走这条路。明清以来,这里是各地土产与奇货的供销地和集散地,生意颇为兴旺。不过凡事有盛有衰,其盛随机,其衰逢时,非人所能求也!
贾岛有诗曰:“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无半里平。宜是老禅遥指处,只堪图画不堪行。”不知道贾岛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是否在云盖寺住过。
唐僧妙达在这一带的茂林之中建庙修行。此举不奇,奇的是建庙过程,有云汇集过来,庇覆如伞,遮掩如帐,数年不散。庙成,遂呼其为云盖寺,而云盖寺镇也以此得名。
2018年春受命到云盖寺镇来调查,以了解当地对此文化遗产在保护和利用方面有何经验。随镇长临河望山,走后街,走前街,看戏楼,看财神庙,进院入舍,见老幼自在自乐,不胜欣喜。
蜀河镇
在汉江支持航运的那些年,蜀河与汉江交汇之处便渐成一个码头。其久矣,足有千年矣!
这里的居民自古对赚钱置业很淡然,不过好吃,大享其口福。洪水不时泛滥,死是经常的,遂十分豁达,也反能长寿。
蜀河镇完全是此码头孕育的,明清以来甚为繁荣。
清真寺是一个16世纪的建筑,依岩而作,老树犹茂。穿过弯曲的小巷,我找到了这个清真寺。看起来它得到了周密的保护,凡梁、柱、门、窗及砖瓦,都属于原型和本色。
黄州馆始作于18世纪,是黄州商户的聚会之所。建筑左右对称,设拜殿、正殿,还造了戏楼,颇具宫室的格局。凡重檐翘角、浮雕彩绘,皆呈楚之风韵。它的色彩也很艳丽。我在墙角觅得一通石刻,碑文显示,当时捐资的商户近乎二百,足见声势之壮。
杨泗庙应该也是18世纪的建筑。沿着石砌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来,逍遥环顾,庭院敞朗,云浮于天。杨泗被神化了,以其斩蛟龙,平水患,大有英雄气概,遂为长江中下游一带众生所信仰。明清两朝,随着湖广人的迁徙,杨泗的奇功向四方传播,从而也在蜀河镇掀起了对他的崇拜。杨泗庙为船帮所营,大小艄公在此求他的保佑,也在此议事、息讼和娱乐。这里青石铺地,白石为栏,自有其豪华。办会,演剧,场子容纳千人是不成问题的。
蜀河镇人的房子多建在清真寺、黄州馆和杨泗庙之间,高高低低。曲曲折折的小巷勾连着千门万户,锁是生锈的铁锁,墙是灰皮脱落的砖墙。有一条路,幽暗起伏,全由石头所垒,既有沁色,又有包浆,坑坑洼洼,光光滑滑,是骡马踏成的,人谓骡马道。骡马道出城堡西门,顺水沿山,悠然而去。一位蜀河镇的文史专家说:“到哪里去呢?到关中去,到长安去,再到山西去。南北土物和作坊产品,通过骡马道得以互通!”
蜀河镇为陕西旬阳所管。它坐落在一面缓缓的斜坡上,所临是汉江,所瞰是蜀河。杨泗庙的位置尤其特殊,竟依偎着一个爬满青藤的峭壁,其门正对着蜀河与汉江交汇所激起的一层白浪。不过蜀河镇的地理大势是北倚秦岭,南傍巴山,从而既封闭,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