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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的喜鹊

2018-07-20 05:00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作者:刘成章

  去年,在京城紧靠朝阳公园的这个小区,我住了下来。这儿一幢幢高楼如山耸立,楼下如宽阔峡谷般的院子绿树成荫,要是站在我住的二十层楼看下去,那数不清的绿树就像一条河,从小区的楼隙流出去,又流过别的小区的群楼间,树冠的浪起起伏伏,蜿蜒奔涌,溅我满目诗意。更让我感到欣喜的是,我下楼去散步的时候,居然听见了喜鹊的叫声。

  我抬起头来,举目四处寻觅,终于循声看见喜鹊了——那黑白二色的美丽天使,有两只,一前一后翅膀一夹一夹地飞着,拖着长长的尾巴。是的,它们是黑白二色的绝配。我想,它们的黑,来自夜的深沉,它们的白,来自昼的精髓——美得仪态万方!

  以后我就常常看见它们了。它们一定是一对恩爱夫妻,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形影不离。

  喜鹊不像鹰。鹰有些冷峻、孤傲,总是远离滚滚红尘,贴着蓝天飞翔;而喜鹊,好像是上苍专为人类设置下的世俗朋友,总是撵着人类的气息,安居在人类的聚居区里。

  我发现,小区一棵高高的柳树上,树的枝叶间,有它们筑下的一个朴素的窠。那是用干树枝筑就的,用现代眼光来看,是很有些艺术品位的。

  有一些日子,不论旭日东升的早晨,还是彩霞欲敛的傍晚,抑或是细雨霏霏的正午,喜鹊总是围着这窠忙碌着,就像淳朴的乡人,就像那些人中的丈夫和妻子,一天到晚总在家的周围忙活不停。那些日子,它们想必是在繁衍和喂养着它们的雏儿。我没能看到它们的雏儿是怎么出窠、怎么飞上天空的。我只是突然发现,这院子的另一些树上,树的枝叶间,也有了一团黑疙瘩。我立即明白,是它们的儿女另立门户了。

  渐渐地,这大院里便有了好几对喜鹊夫妻。每一对夫妻都是那么好看那么年轻,分不清哪对年长哪对刚刚度过蜜月。它们身上呈现出一种独领风骚的简约美。它们就像一幅水墨丹青,黑的是墨,白的是未曾落墨的宣纸本色,如出自齐白石之手。大道至简,它们就存在于古朴的哲理中,自然淳朴,亲切随和。它们整日活跃在绿树上下,大门内外,即便飞得很远很远,即便渺若针尖,也让人一眼就看到一个个黑白交加的灵魂的颤动。

  它们总是在人们目所能及的地方,一前一后翅膀一夹一夹地飞着,拖着长长的尾巴。它们有时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有时从树上飞下来,贴着地面飞上一截,然后就落下来觅食,草籽、花瓣、虫子,或者是孩子们口里掉下的一星两星的饼干屑。它们有时唱瘾勃发,嗓门实在够大,尾巴一翘一翘,唱得好不得意好不张扬,管叫全小区每个人的耳朵都装满它们动听的音波。它们时刻相伴而行,有时候偶然看见一只独行,但是用不了几秒钟,另一只马上就飞来了。它们夫妻俩好像永远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拴在一起。这样的夫妻之爱,我们人类恐怕只能甘拜下风,自叹弗如。

  喜鹊们的欢叫大多在气温舒适的时候,要是在天气燠热的大晌午,喜鹊们便闭了嘴,息了声,沉默着,或翘一下尾巴,或低头叼一口爪下的什么,静静地钻在树林里面。但它们毕竟是生性好动的鸟类,只要暑气稍稍消去一些,它们就又会从林间一前一后翅膀一夹一夹地飞了出来,一块随便落在什么地方,又一声接一声地叫开了。这样的时候,它们往往深情地一唱一和,但唱着和着,却又在不经意间,忽然转换为另一种调式——出声很短,都只有一个音:

  喳。

  喳。

  喳。

  喳。

  …………

  它们这样的唱和,像人们的夫妻间唠着一些事情:关于柴米油盐、孩子上学,或是小长假要不要出去旅行……虽不炽热却绝不寡味,恩爱自在里头。

  有一天,我正在二十层楼的居室接待远客,猛回眸,一只喜鹊居然落在我露台的短墙上了。我们的眼睛都像电灯一亮。我说:“不知咱们今天有什么喜呢?”

  朋友颔首微笑。

  通常,喜鹊总是在树林中穿梭飞翔,其高限只是三四层楼高。今天,它是怎么了?它是凭借了什么样的魔力,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升高轨迹,居然飞上了二十层楼之高,如威武的鹰隼立于崖顶?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作了长时间的精心准备?不得而知!

  我问朋友:“你说说,这喜鹊为什么要飞上来?这露台一没有草籽,二没有虫子,三没有水,它为什么要飞了上来?”

  朋友略加思考,说道:“它想看一看广阔的北京市景。”

  朋友的回答竟和我的内心不谋而合!这些喜鹊,或许有它们不可小觑的精神世界。

  《光明日报》( 2018年07月20日 15版)

[责任编辑:孙佳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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