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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力,人生力——读周晓枫的《有如候鸟》

2018-09-19 04:00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光明书话】 

  作者:化城(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  

  当我们在阅读某一文本时,文本所命名的体裁形式会影响我们的阅读要求。小说有小说的范式,诗歌有诗歌的韵律,那散文呢?基本上不受形式的规范,可抒情的主体预设又需要我们愿意接受作者自我抒情,因为纸上他人的一切似乎都与我血肉相关。夹杂在“小说家”和“诗人”身份中间的拥有散文作家头衔的周晓枫坦言,“难骄傲,只尴尬”。作为张艺谋电影的文学策划,职业的属性并没有对她的文字造成损害。从事了二十多年的散文写作,她一直保持着对散文“被动的忠贞”,时间的迤逦锻炼着茂盛的写作欲望,散文是偏安,她只要那一隅与之对话。最近出版的《有如候鸟》一书收录了周晓枫近两三年来十余篇散文新作,饱含她对往昔,对人与人关系的诸多刻骨陈情。

散文力,人生力——读周晓枫的《有如候鸟》

《有如候鸟》 周晓枫 著 作家出版社

  《布偶猫》是诉诸暴力的畸形亲密关系。家暴受害者小怜,动物的引喻如玩偶一样的“猫”又将“她的悲戚、恐慌和屈服”放在失衡的关系中,“有些恋情,一开始就埋下意外却必然的陷阱。受伤的女人啊,她担忧自己还能不能忍住满身的伤痛去拥抱施暴者。”这只被受害者收养的小猫,不如说借由它的眼睛窥伺不对等的爱人关系。“假设我们以跪着的姿态和侏儒跳华尔兹,无论对方是否有张沉醉的脸,无论舞曲是否悠扬,我们对自己的残酷磨损都缺乏意义。”

  周晓枫的散文里大都透露着诚实的机警,惨烈的人生立刻被抒情的自觉所掩盖,就好像她文字中常常出现的生物形象,有时是一只猫,是蓄奴蚁,有时是迁徙的候鸟,是一双猛禽的眼睛,这是来自生物的谛视。它们是周晓枫文章的避难之处,呼之即来,随时对自己讳莫如深的人生进行检验。在《禽兽》一文中,她与各种生物进行了极致的对话。蜥蜴、骡子、蜻蜓、蜜蜂、鹿,生物属性的差别,抒情性质下的博物考,区别于一般意义的小品文,也不是自我主体性的表达。《石头、剪子、布》也是类似风格的延续。《一只名叫Snowy的狗》是与动物关系的一次对话,它们警觉地观察着他人的人生形态,作者的写作。这些动物是周晓枫写作中的一体两面,一面是知识与趣味,是主体中的局外人;另一面呈现出爱怜,它恣肆,无所节制。“在一只平凡的动物身上,也许就存在着人类的盲区;而真理可能,恰恰就隐藏在这个盲区。世界如此辽阔与神秘,我甚至不能保证自己的智商,必然高过一只狗悟出的真理。”

  《离歌》是周晓枫叙事能力得到完整体现最好的一篇文章。讲述了一个知名高校毕业的农村高材生屠苏怯弱又颟顸的一生。因为文学,曾经与逝者有过一段纯粹又暧昧的友谊,这份哀悼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感。在追悼的过程中,亲密爱人的叙述与既有印象的差别,听到友人失败的婚姻,事业的坎坷,家庭关系的决绝断裂,让叙述者想要追寻一个真相,还原一个人本真的人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是什么促使他在盛年时期走向了自缢?真相步步紧逼,生者与逝者之间的罅隙渐渐浮现,情绪被延宕,叙述却保持了淋漓。这不是寻常意义下知识分子的挽歌,这是关于一个人如何与他的时代自处,如何战胜自己虚妄的故事,虽然他失败了。因为亲近彼身,事关他人,行文之间我们能感受到叙述者克制的情感,不愿意让表达过于偏狭,事实陈述多样又全面,措辞谨慎而客观,与此同时也造成了素材琐细而缺少修剪,不免让这首悼亡之曲稍显犹疑而漫长。

  在这些散文中,“她”是常常出现的叙事主体。兹事体大的“人生”,步步为营的精心制造,力比多在周晓枫的体内拉扯,她的坦诚也让她束缚,第三人称的选择,是为了给“我”虚晃吗?每一篇散文背后都是一具沉重的肉身。如《初洗的婴儿》中,和奶奶关系不佳的“她”,频繁地健忘,吃力的记忆,关系障碍的“人格解体”,“她十五岁时误服药物,端起满杯开水准备饮用时晕倒,造成颜面烫伤——醒来时发现她自己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短短几分钟的失忆从此影响一生。”生命体验的铭心刻骨让文章字字诛心。肉身的疼痛是她经常关注的话题,或许能从这篇类自述的文章中一窥一二。

  《有如候鸟》隐晦地描写北京女孩“她”,有如候鸟一般迁徙的轨迹,留守的孩童跟随着外婆从湖北到江苏再回到北京,后面隐藏着青春时期的暴力夺取。此后“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份“恶意”,努力寻回爱意的温暖。周晓枫下笔狠,因为她不惧怕揭开结痂的伤疤,但她也不想靠嗜痂的痛苦来获得怜悯,因此故意回环反复,制造障碍。

  周晓枫的采访资料很少,她的人生我们无法以确凿的资料去证实,散文中常常出现旁观者是否就是她?抒情散文的内容大都离不开“写作者自身生命经历的回顾,自身的成长、父亲母亲爷爷奶奶,旁及师友……这是属于自传的领域。”(黄锦树语)。然而周晓枫又常常在这自传中排兵布阵,抒情的感伤迷雾重重。叙述者的言说,事实现场的位移,精微巧匠般的构造,对巴洛克式修辞的执迷,让她的散文多了几分艰涩。王安忆曾说:“散文是你的真实所感和真实所想,你只有一个表达的责任。那么,我们真实所感和真实所想的质量,便直接决定了散文的质量。”在周晓枫这里,散文文体的要求被重新塑造,真实所感、所想与虚构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她深知“这是我的特色,也是我的软肋”。阅读过程中读者会感到不快,依靠直觉、共情引领的散文竟也要像小说迷宫般地探寻出路。

  “算不上创作态度的洒脱。我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糊涂,我不怕把挣扎、犹豫、混乱带到写作过程中。”还有谁比作者更了解自身写作吗?这是周晓枫的散文力,也是她的人生力。文字包裹的孱弱、苦痛、谦冲,表达的自由,如此曲折,却又如此了然。周晓枫自言写作是壳,只有像海螺不断封闭曾经的腔室,才能壮大,离开旧舍,才获新生。她的写作是庞杂的,自我絮语的能力被前所未有地释放,内在的感情被拆卸,理性迂回,“为文字服役,也为行枷减重”。你需要沉浸,拥有耐心才能与她同欢。

  在这本书的后记,周晓枫谈及作家与评论家之间是一种虐恋的关系,既希望作家们既希望自己得到评论家慈善意义的赞美,又要求评论家们对别人正义无情。她很谦虚,“疼痛是我的敏感,是我的边界,是我身体能够感知和调控的部分,我愿那些眼界高远的人能够告诫我的井底局限。”如果你愿意看见一个写作者跋涉的人生,与她感受切肤的情感与力量,那么,请一定要追随她。

  《光明日报》( 2018年09月19日 16版)

[责任编辑:孙宗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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