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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体的复合型大师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19-07-10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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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高旭东(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长江学者)

  与季羡林先生特别有缘:不但我最早听到的比较文学课是季先生1983年到山东大学所作的讲座,而且我的第一本专著也有季先生的题词:“讲文化交流,就要强调一个交字,出入应该基本等同。入超与出超,都不恰当。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入超严重。我们这一套丛书的目的,就是想纠正这个偏颇,而这一点我认为是非常正确的。我祝它成功。”季先生的确高瞻远瞩,他在学界西化浪潮汹涌澎湃的1988年,想到的是21世纪众多孔子学院所做的工作;然而很惭愧的是,在他任顾问的这套“中外比较文化丛书”的七种书中,我的《生命之树与知识之树》《孔子精神与基督精神》(合著)与《文化伟人与文化冲突》三本都具有浓重的西化倾向。我第一次主持的大型学术讨论会是关于梁实秋与中西文化的,季先生也发来贺词。有这么多的第一次与季先生联系在一起,因而季先生去世后,《光明日报》约我写一篇弘扬先生文化成就的文章,我就写了《吐火罗学:季羡林文化成就的象征》,得到了谢冕先生的肯定。后来我又出版了《中西比较文化讲稿》,其中对中国文化之现代价值的阐发取代了先前中西比较文化专著中的西化倾向,可以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此前,季先生的高足郁龙余曾示其与朱璇合著的《季羡林评传》(以下简称《评传》),我想,又该为先生说几句话了。

立体的复合型大师

《季羡林评传》(印地文版)

郁龙余 朱璇 著

  一般而言,学者的传记往往很平凡而缺少大波大澜。然而,围绕着季羡林却有很多传奇。历史际遇的传奇是:季羡林生在长年吃不饱的清末临清的赤贫之家,成长、求学于军阀混战的民国,1935年开始的留德十年,历经纳粹从勃兴到覆灭,回国后又经历国共内战、1949年后的历次运动……即使是作家与艺人,也很少有这种丰富的阅历,《评传》称之为“无与伦比的人生经历”。生活细节方面的传奇有:一位北大新生走进燕园后,见到一位农民模样的老人,就让他为自己看行李,老人也就乖乖而长久地守着这位新生的东西;当开学典礼请著名专家讲话时,这位新生顿时呆住了:原来为自己看东西的竟然是身兼多个官职的大学者季羡林。爱情方面的传奇是:美丽可爱的德国姑娘伊姆加德深深爱上了季羡林,在他回国后居然终身不嫁。当季羡林90寿辰时收到伊姆加德从万里之外寄来的贺卡与80岁的照片时,我们不禁慨叹,这是怎样悲壮的爱情!文化方面的传奇有:铺开纸能写出高端的学术论著,创作出优美的诗文,翻开书又能翻译——既能翻译德文等西语著作,也能翻译印度古史诗和吐火罗文剧本。在学术上,他既精于语言学与考据学,又能头头是道高瞻远瞩地谈义理;既通梵文、巴利文等印度语言乃至旷世绝学吐火罗文,又通德、英、法等西语,还被称为“国学大师”。这就是郁龙余在《季羡林评传》中为我们描绘的大学者季羡林的生动画像。
  本书名为“评传”,其实“评”的成分有点压倒“传”。因为一般的传记都是按照传主的生平顺序来写,灌注进较多议论的叫作评传。但本书没有依照传主从生到死的生平顺序来写,而是将其生平揉进“当代中国的首席印度学家”“彻悟真谛的佛学家”“开宗立派的东方学家”“不可或缺的翻译家”“名副其实的比较文学大家”“独树一帜的学者散文家”“文化交流的伟大重镇”“胸怀世界的敦煌吐鲁番学家”“笃信马克思主义的大学问家”“季羡林的情感世界”十章之中。其中有些专章揉进得少些而更像学术论著,有些专章揉进得多些,个别专章如“季羡林的情感世界”更像传记。如果说传统的传记或评传是编年体的写法,那么,这部《评传》则是列传体,通过多个侧面的重点描述与分析,将一位立体的复合型大师呈现在读者面前。几千字的篇幅,承载不动论述评传十章的重压,因而我们就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两个方面,谈谈《评传》所阐发出来的季羡林巨大的文化贡献。
  《评传》认为,将印度学作为一门现代学科引进中国,并在梵文、巴利文等印度古代语言、文学、宗教与历史等诸多方面作出奠基性的杰出贡献,非季羡林莫属。《季羡林全集》第九卷《印度古代语言》、第十卷《印度历史与文化》、第十五与第十六卷《佛教与佛教文化》就是这方面的学术成果,而精研佛教又使其成为著名佛学家。季羡林认为,整个世界文化分为中国文化体系、印度文化体系、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体系、源自希腊罗马的西方文化体系,而四个文化体系的汇流处就在中国的敦煌与新疆地区。新疆地区已经失落的吐火罗文在世界上很少有人懂,在中国只有季羡林懂。他的《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译释》《吐火罗文研究》等译作与著作,就是这旷世绝学的文化成果。加上他又通国学,他的很多成果研究的就是中、印、西之间的文化交流乃至倒流。“倒流”现象为季羡林所发现,如佛教深刻影响了中国文化,而中国的佛教又反过来影响了印度;糖为印度所产,中国接过印度的熬糖方法加以提高,熬成白糖又传回印度。因此,季羡林不但是中国首屈一指的东方学家与敦煌吐鲁番学家,而且是跨文化研究的学术大师。后者正是当下比较文学的热点,由此就能理解为什么在改革开放后他力倡比较文学,并且赋予比较文学中国学派以深刻的内涵。
  诗歌翻译介乎研究与创作之间,不深入研究原语文本的语言与风格,没有诗歌创作的才能,都很难做到翻译的信达雅。季羡林的诗歌创作虽然不多,但都很有表现力,如十分钟内写就的白话诗《1993年5月31日目送德国友人赵林克悌乘救护车赴医院》,还有在形式上半文半白的《小山赋》。精通印度古代语言加上他的诗歌天才,使得印度古史诗《罗摩衍那》以诗歌的形式输入中国,这部对《西游记》的孙悟空形象产生重大影响的史诗,到20世纪后半叶才译成中文,季羡林居功至伟。这部《评传》既写出季羡林的质朴,又写出其倔强的牛脾气,而后者正是其散文个性的基因之一。季羡林的散文随笔风格独特、匠心独运,而且从1929年写到2009年,在现当代散文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毋庸讳言,这部《评传》并非尽善尽美,全书颇多重复,有些专章资料罗列太多,不过这也有客观的原因:印度学、佛学、东方学等学科本身就有重叠之处。尽管如此,这仍是一部资料翔实、风格独特的评传,对于打开季学的宝藏是一把万能钥匙。而且,书的附编作为《评传》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全书是不可或缺的。应该特别向读者推荐的是“季羡林的情感世界”一章,在该章中作者颇得先生艺术天才之真传,比喻独特而又贴切,充满了诗情画意。最后,我们引用这一章的话作为结束语:“季羡林是中国21世纪的一支蜡烛,他将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燃尽,照亮了中国的学术天地。”
  《光明日报》( 2019年07月10日 16版)

[ 责编:董大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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