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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书写与生命的辩证法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19-08-07 0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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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书写与生命的辩证法

——读《书与信中的旧时光》

作者:杨光(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仔细读完吕振的《书与信中的旧时光》(花山文艺出版社2019年6月出版),恰如书名中的“时光”一词,这本书带给我的所有冲击都与时间相关,这时间是关于书和信的,更是关于那些书和信背后的记忆与生命的。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曾言:“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如果说,就治理国家而言,文学的书写是一项重要的事业,这是魏文帝对文学与政治关系的深切洞察。那么,当他将“文章”与“不朽”联系在一起时,曹丕的个体生命意识占据了这一判断的重心。“不朽”这种超越时间的存在状态,今天的人们似乎很难体验到它的真正意味,与之相对的“似水流年”更易于打动滚滚红尘里的芸芸众生,如同微信朋友圈里那些此起彼伏的好友动态。然而,若我们略加深思就会发现,包括文学在内的任何书写,其出现与流传的内在肌理之中,其实都蕴含着将肉体生命的精神意识活动外化出来的原初冲动,因为书写总意味着为那曾经活跃的精神寻找一个合适的安顿之所,这文字铸就的家园使精神的记忆不再局限于必然衰老与腐朽的血肉之躯。虽然文字、书籍难以完全免除湮灭和腐坏的命运,但当我们今天仍然能在经史子集中与过往的圣贤们展开心灵的对谈时,亦可体认到书写是一种超越时间的“不朽”这句话的意味。由此,当读到《书与信中的旧时光》里那些曾经的过往,你会赫然发现,这些书与信无一不是科幻电影里“时间机器”的现实版本。它们引导着我们穿过纵横交错的时光隧道,将其承载的每一个生命片段从历史或有意或无意的遗忘中拯救出来,让我们得以跟随作者探寻的脚步去触摸鲁迅、老舍、汪曾祺、何满子、蔡仪、屠岸、王蒙等书写者寄托于文字之间的记忆体温。

  “读书,会启发我的智慧,陶冶我的情操,使我的精神生命更加充实。写作,是我丰沛情感的自然流淌,每当回味自己的文字,就知道我在某时某刻曾经这样思考过,曾经以这种方式将生命镌刻下深痕。”书中这段夫子自道虽然直白,但在我看来却颇为简明地说清了书写、记忆与生命之间难以分割的内在关系。某种程度上,这段文字可以视作连接本书所写的那些书信、事件、人物与本书作者、读者之间复杂关联的把手和枢纽。细细梳理一下,可以看到,通过本书的写作,作者将自己的阅读记忆和生命记忆镌刻在文字之中,而作者的这些记忆又均与其所撰写的人物息息相关。在鲁迅故居里,在王朝闻的著作中,在莫言的讲堂上,作者与他笔下的这些作者一一“交谈”着。在用笔进行的交谈中,作者“从一切可能被保留的东西中挑出值得保留的东西”(法国当代哲学家斯蒂格勒语)。因此,他不是在单纯地复述已经过去的人和事,而是在打捞时间角落中的书信,在重新叙述这些人与事的过程中,经由自己的书写再度阐释了它们,建构了它们。恰如任何记忆必须是对现在进行的挑选。“挑选”意味着总有些东西被拾起来,有些则被放下,那些被放下的就是被遗忘的。这是记忆与遗忘的辩证法,也是书写与生命的辩证法。正是在这个辩证法中,作者以自己的书写,捡拾起那些因各种不明缘由被人们遗忘丢弃的信件与签名书背后隐藏的种种过往,他人的遗忘成就了作者的记忆。而这些被遗忘的过往经由《书与信中的旧时光》中的文字重现于人们的记忆中,过往成就了现在。

  最能体现这一点的当属本书第三辑“读札”,作者释读了从各种渠道收集的15份书信和手稿,并影印了原件,最大限度地再现了书信的原始风貌和完整内容。这是书中既有阅读趣味也有学术价值的一部分,其中不乏新发现的文学史料,比如儿童文学家陈伯吹《颂〈同一条江〉》手稿、戏剧理论家郭汉城《念奴娇》手稿、陈涌介绍作家草明传记出版的信函等。除这类令人瞩目的新发现史料外,更令我感兴趣的是作者并没有满足于对原始书信史料的简单呈现,而是千方百计通过网络搜索、查找档案等各种途径,力求深入书信所处时代的历史语境,发掘书信背后的隐微故事。也正是由于这种颇见考据功夫的“释读”,作者完成了对过往人事的阐释与再建构,生动而具体地呈现出记忆与遗忘、书写与生命的辩证法。

  比如《陈鸣树致陈涌信札释读》一文,作者从一册旧书中偶然发现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鸣树1981年写给文艺理论家陈涌的一封信。在信件中,陈鸣树对自己年轻时错误批判陈涌的鲁迅研究充满了反思与歉意。作者逐一介绍了该信涉及的所有人物,并将当年陈鸣树写的批判文字以及后来当事双方对彼此的评价文字细细梳理。通过这种考释式的书写,知识分子真诚的反思与宽容的胸襟跃然纸上。这封被遗忘的信宛如历史的“漂流瓶”,被偶然打捞到今日的岸边。在有心人揭开瓶盖的那一刻,忏悔与谅解的过往身影中折射出来的遗忘与记忆、书写与生命、过去与现在等重大问题刹那间穿过层层时光迷雾,再一次照射进当前的时代与文化现实之中。当年的书写者们已经逝去,而他们的精神对今天的书写者们而言依然鲜活如初。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书与信中的旧时光》当然不是完美无缺的一本书。书中的文章尚缺乏一些文学书写应有的美感和艺术性,有些文章叙述较为平淡,如稍加润色会更具可读性和趣味性。不过就像朱光潜曾经说过的,人生的美好恰在于其永远的不完美。如果书写是生命与记忆的另一种存在方式,那么,不完美的书写也许才是书写本来的样子。

  《光明日报》( 2019年08月07日 14版)

[ 责编:董大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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