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阶级结构的固化与美国梦的黯淡

——简评《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

作者：张海东（上海大学社会学院）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美国学者加入了讨论美国梦前景的行列，出版了许多著作来探讨这个问题，很多学者通过深入研究得出了美国梦前景不妙或者已经远去的论断。作为美国文化的一部分，美国梦“包括广为共享的观念，即无论何种阶级出身，只要恪守工作伦理，美国社会都会为其人提供平等且毫无限制的向上流动的机会”。那么，这种广为共享的观念今天为什么开始动摇，遭到人们的质疑？

　　《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一书从社会学的视角对美国社会结构进行了系统、深入的阐释，认为当今美国社会已经演变为一个高度两极分化的新阶级社会，这种状况如果寻求不到解决方案，那么，美国人曾经引以为豪的美国梦将成为“空头支票”。

　　本书聚焦当今美国社会最重要的社会问题：在过去的40年里，一种新的、日益增长的不平等，以及从未有过的固化的阶级体系，开始出现并得以巩固。作者用新阶级社会来概括这种新的、固化的阶级体系。从本质上来说，新阶级社会具有相对于以中产阶级为主的钻石型（或橄榄型）社会而言的全新的阶级结构，其特征是由少数特权阶级（20%）和多数新工人阶级（80%）构成的双钻石型结构。每个大的阶级类别内部又细分为具有不同阶级地位的群体，例如，最上层的超级阶级、最下层的受排斥阶级等等。在双钻石型阶级结构中，上下两个钻石之间有着狭窄的通道，但结构的渗透性是有限的。用一个人们熟知的社会学术语来表达，就是社会结构固化，这意味着向上的社会流动极为艰难。

　　按照作者的观点，美国新阶级社会结构的形成始于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此前，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70年代早期，美国社会是一个钻石型的阶级结构，80%的美国人属于中产阶级。钻石型结构的形成得益于战后美国经济复苏和扩张为大多数美国人带来了实际利益，这也是美国梦唾手可及，能轻易地梦想成真的黄金时代。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包括“咆哮的20年代”），美国社会中大多数人并没有从经济中获得实际利益，加上“大萧条”的冲击，大多数美国人（60%）实际上处于社会底层，那时的美国社会是金字塔型的阶级结构，虽然在那一时期就有美国梦的说法，但远没有成为人们的共识。从金字塔型、到钻石型、再到双钻石型结构的演变，形象而深刻揭示了美国社会的阶级结构变迁。美国梦赖以维系的社会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今天的美国社会已为新的更加不平等的社会结构所取代。

　　为什么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开始，美国社会朝向更加不平等的双钻石型社会转型？作者从社会学的视角进行了深入的解析，从新阶级结构扎根于“新经济”、美国中产阶级正在消亡、阶级结构两极化和固化以及冲突的阶级利益等角度，解释了美国新阶级社会结构如何得以维持并合法化的。作者还在书中特别指出，新阶级社会的后果已经开始显现，例如，美国社会充斥的制度性歧视（种族主义、性别歧视、阶级歧视）、民粹主义的兴起（茶党运动、占领华尔街运动）等现象提醒人们，如果没有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美国社会的不平等将日益加剧，所谓美国梦终将逝去。

　　作为一部严肃的社会学著作，本书对美国社会的阶级状况进行了深刻的解析。为了维系特权阶级尤其是超级阶级的利益，特权阶级在政治选举、政策规划乃至引导舆论等议题中，都会基于其共同的价值观，动用所掌控的资源（权力、金钱、媒体等），采取符合整个阶级利益的一致行动（如游说等）。与此同时，绝大多数美国人则缺乏足够的资源和力量来对抗超级阶级。整个美国社会就俨然是一个“无形的阶级帝国”，阶级战争无处不在，而最终的赢家毫无疑问是无所不能的超级阶级。因此，也毫不奇怪的是，当今美国不断推出许多令包括中产阶级在内的多数人无法从中实质性获益的法律、政策。例如，从里根时代开始到奥巴马时代的历次税收改革，其结果都是向富人输送福利；金融危机后拯救华尔街的举措，更是用普通纳税人的钱来拯救贪婪的大亨等等。

　　作者在强调阶级分析的同时，也意识到当今美国社会仍然存在阶级分析禁忌。不平等就像一座冰山，对可见部分的不平等，媒体、流行文化与抗议活动等已有了充分关注。但阶级分析的禁忌同时也存在于“冰山不可见的部分”，那些处于公共关注之外，而又往往能够决定更多人命运的不平等，某种程度上仍是当今美国社会的阶级分析禁忌。

　　本书的作者为厄尔·怀松、罗伯特·佩卢奇和大卫·赖特，中文版已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7月出版。波士顿学院的查尔斯·德波评价此书时指出，《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生动记载了美国中产阶级的终结和两极化美国社会不公正的现实，暴露出美国梦的幻觉。罗林斯学院的爱德华·罗伊斯则认为，此书提供了关于美国阶级结构原创性的、高度研究性的、深刻揭露性的分析，对所有关心美国梦的现在和将来状况的人都是一个无价的金矿。

　　作为一部学术著作，本书的学术价值在于对当今美国社会结构的深入分析，为社会分层和不平等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理论视角。当然，任何学术观点都只是一家之言，对此，读者可以和相关理论进行比较，考察其解释力和局限性。而作为一本并不艰深晦涩、相对通俗、内容丰富、解析美国社会现实的著作，对关心该领域的读者而言，可以透过详尽的资料和透彻的分析，了解一个美国学者眼中的美国社会。

　　《光明日报》（ 2019年08月19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