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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戏剧的踏勘者——纪念欧阳予倩诞辰130周年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19-08-28 0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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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观潮】

  作者:廖奔、刘彦君(戏剧评论家)

  欧阳予倩是中国现代戏剧史上的一个独特存在。他参演了春柳社《黑奴吁天录》,他的实践为话剧成熟奠定了基础,人们推崇他是中国话剧之父。他的京剧旦角水准又与梅兰芳相抗衡,人称“南欧北梅”,他还在舞台上进行了持续的戏曲改良,意义重大。他又不仅仅是演员,还以编剧和导演的身份著称于世,他是中国现代戏剧史上唯一一个自编自导自演的舞台实践家。他更有着清晰的戏剧观念底色和明确的戏剧美学追求,以此推动着他毕生的戏曲改革与话剧民族化实验。他还把同样的才华倾注到了电影编剧与导演以及舞蹈探索之中,成为成功的跨界实践者。而这一切积累,又提炼为他的戏剧教育思想传授于众,从南通伶工学社、广东戏剧研究所、广西艺术馆一直贯通到中央戏剧学院。欧阳予倩的求索与中国现代戏剧史同步,又涵盖了完整的戏剧领域,预示了中国现代戏剧的方向,因而具备鲜明的象征性。如果我们用一个人的路径来代表中国现代戏剧,他就是欧阳予倩。

  1907年欧阳予倩在东京参演《黑奴吁天录》,似乎只是一个偶然的行为。但这次偶然行动,却是冥冥中的命定,是时代思潮、家学熏陶、理想追寻与个人爱好集中为一点的燃爆。

中国现代戏剧的踏勘者——纪念欧阳予倩诞辰130周年

为纪念欧阳予倩先生诞辰130周年,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2016级学生演出了新版话剧《桃花扇》,由表演系主任陈刚执导,图为该剧演出剧照。

  自幼兴趣当然是欧阳予倩走上戏剧之路的基因。他出身旧家族,幼时票戏胡闹家里不以为怪。后留学日本,加入中国留日学生组建的春柳社。他们知道开启民智必须寻找到合适的方式,而他们选择了戏剧。欧阳予倩说自己“单凭醉心戏剧,便选定了自己的职业”。新剧人士成为新文化人,用欧阳予倩的话说就是:“人们当演新戏的是志士,也就另眼相看。”1913年欧阳予倩写出了第一部新剧《运动力》讽刺革命党的腐败堕落,该剧与洪深《卖梨人》(1915)《贫民惨剧》(1916)都创作于五四运动之前,早于胡适《终身大事》四五年。

  然而欧阳予倩这样一个官宦出身的世家子弟、留日洋学生,票戏、玩戏可以,要在视戏子为低贱的社会里以演戏为职业,就要冲破极大阻力。他家里人一致反对,亲戚朋友都鄙视,说欧阳家从此完了——是时代风气和理想支持了欧阳予倩的选择,使他认定了这一条新文艺的道路。不但如此,新派剧演员尤其是新文化人士是鄙视传统戏曲的,欧阳予倩却没有因为倡导新戏而贬低了戏曲,他甚至更加重视戏曲的影响力与表演吸引力,认为它技术方面、表演样式方面有着不可磨灭的优点。所以他一边演文明新戏,一边跟筱喜禄、江梦花、林绍琴、贾壁云学青衣戏,跟克秀山学花旦戏,跟周福喜学刀马旦戏,还跟薛瑶卿学昆曲。后来干脆搭班直接演起京剧来,这一次,连新派也反对了,有一个同学拉住他的手说:“予倩,你怎么搞的!你怎么得了!搞搞新戏嘛,还可以说是社会教育,搞旧戏这算什么呢!”欧阳予倩从新剧跨越到旧剧,正是因为他看到了传统戏曲的重要性,因此从一开始就重视并亲身投入戏曲改良实践,这是其他新文艺人士所不及的。后来从延安到新中国成立后的戏曲改革,实从欧阳予倩发端。

  其他新文艺人士所不及的还有欧阳予倩清晰而明确的戏剧观念,他一生都在这种观念支配下行动。初时演戏他坚持艺术至上,反对在商业社会中随波逐流,保证了春柳剧场的艺术质量。欧阳予倩本意想进一步促进话剧的正规化艺术化,但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与社会环境无法实现。而在桂林搞戏时,欧阳予倩用欧洲水平要求抗战戏剧和革命戏剧,强调正规训练,常常批评话剧演员不会说话。他因此经常与洪深、田汉发生激烈争执,争得面红耳赤。田汉强调要为革命和抗战任务而突击,欧阳予倩则强调艺术和基本功的“磨光”,形成了“突击派”与“磨光派”的分歧。欧阳予倩对戏剧有着清晰的理论认识。他认为戏剧是综合艺术,而以剧本为统领,这就是他为什么要自己编剧的原因。他坚持一定要按照剧本演出,剧本跟不上就排半月演半月,决不为票房而放弃原则。待他有了编导演的全面经验后,还精辟地提出处理戏剧各部分关系的原则:戏的第一个组织者是剧本作家,导演是实际的组织者,表演、音乐、布景、灯光都要服从于统一意志。

  欧阳予倩对戏剧认识全面而符合实际,全力实践而坚持艺术理想,提倡改革而不激进,这些综合素质给他带来另外一个机遇:被电影界发现。这让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才华展示平台。同样,他也确立起导演中心和谐统一的电影观。

  欧阳予倩之所以能成就为编导演合一的跨界艺术大师,有着跨越中西的文化视界与广博的知识结构是根本原因。他祖父欧阳中鹄是船山学者,最初他受的是传统教育:读古书、作骈文、写律诗。他广读四书五经、先秦诸子,古诗熟悉《文选》,喜欢建安七子、陶渊明、谢灵运、庾信、徐陵、杜甫、韩愈、明七子,自己也读《西厢记》《玉茗堂四梦》《石头记》,这为他打下广博的传统文化根底。例如他编演了众多的红楼戏,不能不说是熟读《石头记》的硕果。留学生涯又打开了他的眼界,填充了他的世界文艺知识。在日本他开始饱读易卜生、莫里哀、莎士比亚剧作,以及日本现代作家菊池宽、武者小路实笃等人的作品。他读过日译本《莫里哀全集》,也读列夫·托尔斯泰《复活》、梅里美《卡门》、雨果《悲惨世界》、卢梭《忏悔录》等世界名作。他和著名戏剧理论家、“世界三大戏剧藏书家”之一的北大教授宋春舫是好友,经常与之交流,宋春舫并介绍他与胡适、吴梅、张厚载等一时风云人物结识,彼此来往探讨戏剧。欧阳予倩的一生爱好就是学戏、读书、写诗,这些促成了他的成就。

  欧阳予倩所取得的艺术成就是全面的,在话剧、戏曲、电影、舞蹈、戏剧教育等领域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取得类似的成绩。他一生创作、改编并演出、导演了数百部话剧、京剧、桂剧、无声和有声电影,他创立的中央戏剧学院早已经绿树成荫。欧阳予倩戏剧求索的路径也恰恰映现出中国现代戏剧史的发展路径,因而他一生的实践成为中国现代戏剧史上的独特存在。今天,中国戏剧和电影已经在欧阳予倩一辈人开创的康衢上行进了百余年,话剧和电影取得丰硕成果并融入了世界潮流,戏曲改革也取得累累实绩并一新舞台面貌。在这个时点上纪念最初的拓荒者,我们对欧阳予倩的成就充满了敬意。

  《光明日报》( 2019年08月28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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