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萌（河南省社科院文学所副研究员）

　　成长是中国现实题材女性小说重要的母题之一，最早可以追溯到17世纪中叶陶贞怀的弹词小说《天雨花》。该弹词小说的成长母题，开创了家国情怀和女性启蒙思想交织、以家庭日常生活叙述为主的女性成长模式。至清末民初之际，以秋瑾的弹词小说《精卫石》、邵振华的《侠义佳人》等为代表的现实题材女性小说开始零星出现，成长母题得到进一步拓展。从20世纪20年代起，现实题材女性小说大量涌现，成长母题也随之迅猛发展，在家国情怀、女性意识的基础上，形成了以婚恋、家庭与事业为叙述重心的女性成长模式。

　　21世纪以来，传统纸媒现实题材女性小说中的成长母题，在公众的视线中不太受到青睐。而与此同时，随着网络文学的繁荣，成长母题受到众多网络女作家和读者的喜爱，成为现实题材网络女性小说中颇为常见的一个创作母题。它延续了传统纸媒现实题材女性小说的部分创作特色，并借鉴传统通俗文艺一些创作理念和技巧，同时又结合网络文学作为互联网文艺形态的新特点，形成自己独特的叙事模式与叙事策略。

　　这些网络文学作品以灵活多变的方式，快速地反映现实生活和女性的心理需求。它们在书写女性成长故事的同时，将社会生活中具有较高关注度和曝光率的话题，尽可能地穿插其中，使作品更饱满、更有厚度，也更富有现实针对性。例如在《徐徐恋长空》（板栗子）中，涉及大众创业、外卖小哥和中国航空航天事业等社会热点话题。三者之间在现实中似乎没有多大的关联，但都被巧妙地融进男女主人公对梦想与爱情的追求之中。如此一来，不仅令整个恋爱故事显得颇具时代气息，而且还彰显了新时代青年人的爱国情怀。

　　以聚焦婚姻生活与家庭关系为主的成长故事，偏爱在老生常谈、屡见不鲜的问题中，构建大众日常生活的图景，使之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时代特色，从而引发众多读者的情感共鸣。《裸婚——80后的新结婚时代》（唐欣恬）、《全职妈妈向前冲》（清扬婉兮）、《二胎驾到》（猗兰霓裳）、《都挺好》（阿耐）等都比较有代表性。《都挺好》围绕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指出“重男轻女”等中国式原生家庭长期存在的一些问题，以及其随着时代变迁而发生的变化。当然，故事的走向也没有背离读者的心理预期，给予女主人公事业成功和婚姻幸福的结局，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愤懑和痛苦的情绪得以纾解。

　　侧重于叙述事业、学业奋斗历程的成长故事，将日益强化的家国情怀、拼搏奋进与女性意识三者有机统一。其中以描绘现代职场风云变幻、展现当代运动员青春风采、专注学业发展等内容最为流行。这与大多数女性作者群体和读者群体的生活经历和切身体验有关，也是受到该领域社会关注度的一定影响。《重回少女时代》（宋杭杭）即是一个典型的例证。女主人公舒宜重新回到1999年，她还在上小学，经过刻苦学习、独立自强，最终考上名牌大学。这一校园励志故事，为读者的怀旧情结提供心理慰藉。另外，这部作品也将超现实元素融入现实题材故事之中，使得故事的讲述显得摇曳多姿。

　　不少的网络文学作品创作心态以群体化为主，尽量淡化个人色彩。传统纸媒现实题材女性小说在涉及成长母题时，作者所追求的大多是个人化的创作，其作品往往是在共性中凸显个性，所传递出的思想观念、价值追求、生命体验、言说方式等，几乎都烙上鲜明的个人印记。但是，在现实题材网络女性小说创作中，则与之迥然不同。群体化的创作心态是最为普遍的，强调的是时代共性、群体记忆与感受书写，个人色彩被不同程度地淡化甚至隐匿了。在成长模式设定和女主人公形象塑造上，虽然大多具有鲜明的女性意识，但同时又偏重于在女性日常生活的叙述中，描写普通人的不普通历程、平凡者的不平凡之处。如此处理成长母题，可以减少抗拒性阅读、吸引更多读者，且使读者能够产生强烈的代入感和共鸣感，同时也可以规避作者真实生活经验欠缺的短板。这在以女性成长经历为脉络，着重反映时代风貌、折射历史变迁的作品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比如，《南山村致富日常》（曲流水）讲述了大学生杜善薇放弃城市生活、返乡创业，带领村民发展生态农业和旅游业、走上共同富裕之路的故事。杜善薇的个性和现实的复杂性很少被提及，故事主要关注的是在新时代感召下奋发有为的女性所具有的共性，还有当下中国农村正在发生巨变的、具有普泛性的一些鲜活图景。

　　一些网络文学作品注重建构符合法律与道德规范的女性成长之路。成长母题在传统纸媒现实题材女性小说中，创作对象常常是放在第一位的，所以有去道德化语境中欲望的坦露，以及超越法律和道德去探讨人性的复杂与扭曲，从而也引发此类文学作品使命缺失的话题。对于现实题材网络女性小说来说，阅读对象才是最重要的，故而都会让女性的成长之路符合法律与道德规范。这样的书写模式，与公众的正常认知相吻合，也体现出创作者的一种责任担当和务实的写作态度。

　　在现实题材网络女性小说中，成长母题上述模式与策略的书写特点，使其能够以通俗易懂、喜闻乐见的故事内容和表达方式，向年龄层次、知识结构参差不齐的庞大读者群体，宣扬正面的价值导向和道德观念，是其所具有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一种表现。但是，这也容易导致故事的套路化和人物的扁平化，所反映的生活和时代流于表面化、碎片化，陷入一种模式化的创作困境，只是换个地域、换个人名、换个桥段的简单重复，缺乏更深层次的体悟和思考，难以出现真正触及灵魂的经典之作。针对这些缺陷和不足，如何从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中汲取更多的营养，不断推进成长母题创作的横向拓展与纵向深入，是今后现实题材网络女性小说创作应该努力的一个重要方向。

　　《光明日报》（ 2019年11月27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