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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芽儿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4-04-19 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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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 云

  我的家乡陕南乡下的人们,说到春天的好、春天的味道、春天的气息,总是要从最早点亮春天的嫩草芽儿说起。草、叶构成家园,离他们最近,伸手可及。

  城里的超市里、餐桌上刚出现香椿的时候,乡下人已经把这种时令菜吃得满面红光。但他们不叫它“香椿”,这是城里的叫法,他们的叫法简单——“春芽儿”,就像谁家添了一小儿。我们那儿的乡下,小名都带“儿”字,草娃儿、明娃儿、狗娃儿……这些活蹦乱跳的乡土小名儿,叫起来喜兴。陕南乡下人把椿树叫“春树”,把香椿叫“春芽儿”,好叫好听。这鲜活的词,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草木气息,在春天里叮叮作响。

  椿树在乡下的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随处可见。怎么可能没有椿树呢?这就像只要是村庄,就不可能没有菜园子、篱笆、猪圈、鸡笼一样。只要有树,十棵里一定有三五棵是椿树。椿树在生长吃食的树木里发芽最早,比桃树早,比李树早,比樱桃树早。它们一年年地生长着,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一到早春,就用树梢顶上那一簇簇淡金的芽儿为乡人送来春天的消息。

  艳阳高照,色彩渐渐明丽的乡村通体散发着春天的气息,该“吃春”、晒太阳、拆洗被盖了,趁晴好的天气下地,换一身鲜亮的衣裳走人家。这时,在乡下深吸一口气,让人想到井水的清冽、炒黄豆的香味、刚采摘的小葱和芫荽散发的香气……香椿的加入,让春天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这一把春芽儿,闪着油绿的光,它们是那么鲜嫩,水灵灵的,仿佛有生命。它们在看你,就像刚出生的小娃儿望向娘的第一眼,又像毛茸茸的小鸡崽儿从蛋壳里钻出来望见天光的第一眼。它们望进你的灵魂里去,让你心里泛起潮汐,想起很远的童年,想起这片土地上的安宁、富饶。

  春芽儿从椿树枝头采摘回来,过清水,切得细碎,加鸡蛋,过清油,大火爆炒,用煎饼卷起来吃,就米饭吃,那难以形容的香气直冲你的脑门儿。或用开水焯,加芝麻油凉拌,在咀嚼、吞咽间,仿佛感知到了春天万物的萌动:醒来的涧水在静静地冒雪白的水泡儿,蚂蚁在上树,蚯蚓在松土,公鸡在打鸣儿……鲜嫩的春芽儿下肚,就像穿越秋冬被精选出的五谷的种子落到了大地的仓房里,让人感到踏实。

  在春芽儿变成“春姐儿”以后,椿树退为风景,春天的另一茬芽儿——地米菜从潮湿的泥地里拱出来,它们几乎是紧贴着春芽儿离去的脚后跟到达的。“地米菜”就是荠菜,这是陕南的亲切叫法。在陕南人的眼中,这春天冒出的芽儿,可以与雪白的米相媲美,是地下的米、泥里的米。只要有一锹土,地米菜就能长出来。在冬荒的地里,地米菜攒足了劲儿,等待合适的时机发出芽儿来。米儿蒿、苋菜、旱芹、野油菜这些同样著名的春天的野菜,都还没到出土的时候,地米菜就早早地从泥土里冒出来——从灰枯的老叶老梗间,冒出一星、两星,而后形成一片、一层、一地。地米菜初发的芽儿嫩白如米,在黄土地上绣出一片星光。它们用米一般的形态、米一般的清香,把乡下的“吃春”掀起又一个高潮。入口的地米菜,绵软而又耐咀嚼,像米面。它们可以用来包饺子——切碎了加上鸡蛋或豆腐,再加入香油,调成馅,这是上好的吃法。

  春芽儿、地米菜,以及米儿蒿、野油菜、鸡脑壳、葛花、棕米、榆钱儿,这些春天的芽儿像乡人永远的亲戚,年年现身,为朴素的乡村生活增添了色彩。在乡下吃了多年的野菜,如今每到春天,我就会想起它们,想念那些“吃春”的日子。

  到城市郊外的农田里、马路边、河岸上,到阳光最明亮最温暖的地方,亲手采摘那寄寓着乡愁的叶和草,将它们烹为美食,细心品味,耳际便似乎响起了春野的风声、水声——这才算是真正走进了春天。

  《光明日报》(2024年04月19日 15版)

[ 责编:董大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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