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邸永君
李贺有诗云：“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悠扬的鸡鸣，将我们从千里幽梦中唤醒，以恭迎丁酉鸡年之回归。
众所周知，鸡乃人类老友，而我国也是家鸡的故乡之一。家鸡之祖先乃原鸡，现仍生存于我国云南、广西和海南岛等地。其外形与家鸡非常相似，只是雄鸡的尾羽较长，而且略向下弯垂，须仔细观察方可辨别。原鸡又名红原鸡，生长于南方热带雨林之中，常活动于村落附近的田间地头，有时甚至混于家鸡中一起觅食。性极羞怯畏人，听觉、视觉甚是灵敏，且具飞翔能力。一见异常，便起飞入林，销声匿迹。其活动很有规律，清晨、黄昏觅食饮水，中午则躲进林中阴凉处休息，常于松土中嬉戏玩耍，曰“土浴”。雄性原鸡擅啼，声与家鸡近似，只是尾音较短，有戛然而止之妙。我国驯化原鸡的历史由来已久，据考古实物，早在新石器时代，龙山文化遗址中就已发掘到鸡骨化石，属于仰韶文化后期的陕西庙底沟遗址也发现有大量家鸡骸骨。这就证明鸡伴随人类至少有五千年的漫长历史。漫漫原野，回荡着它们的啼鸣，高山之巅，屹立着它们的身影。古人以“马牛羊鸡犬豕”为六畜，而鸡与焉。
骚鸡公 刘向东/绘
毋庸置疑，鸡是与我们最为贴近的禽鸟。据《尔雅》，“二足而羽谓之禽，四足而毛谓之兽”。禽鸟进入人类视野甚早，且以其羽衣华美，身材匀称，气质高雅，步履轻盈，展翅高翔，而被身重无翅的人类钦羡久矣。在漫长的原始时代，其灵巧的身影为我们的祖先带来过无尽的灵感，甚至被当作神灵而被顶礼膜拜。久之，人类形成了深厚的爱鸟、崇鸟情结。古埃及人、古波斯人、古希腊人都曾把鹰当作太阳神来崇拜，西亚的亚述人也有过人首兽身鸟翼的复合图腾。但随着诸多古国的灰飞烟灭，他们的鸟崇拜也随风而逝。而我们的祖先却升华了禽鸟，以雉鸡等鸟类为原型，创造出神鸟的形象，雄为凤，雌为凰，合称凤凰；同时还赋予了它一切美德。美丽、吉祥、善良、宁静；尚人文、顺天道、致太平、向光明。凤之为凤，绝非一日之功。是数千年来创新、融合、积淀的结果，而鸡、乌鸦、老鹰等皆是凤之原型。从河姆渡人的“双鸡朝阳”、良渚人的“鸡形凤图”，到东夷人的“鹰鸷族徽”可显示出禽鸟曾是原始人顶礼膜拜的对象；从“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著名诗句，到“凤鸣岐山”的美丽传说，足可表明神鸟曾是商周时期华夏族人的图腾。至春秋时，诸侯争霸、百家争鸣，神鸟的形象变幻不定。到秦汉归于一统，神鸟又加入孔雀、猛禽等诸多形象因素，凤凰姿容正式定型，且与龙并称为中华民族两大图腾。从与芸芸众兽形成鲜明对比者，鸡属于十二生肖中唯一的鸟属，是鸟类的代表。而其留存于生肖系列，乃鸟崇拜的孑遗与浓缩，是鸟类曾拥有的辉煌过去的记录与升华。且随着人类文化的发展而衍生出多重象征意义。
鸡具良好口碑。《尔雅翼》有云：鸡有五德，戴冠者，文也；足博距者，武也；敌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告者，仁也；鸣不失时者，信也。的确几近君子之风范。从老子《道德经》中“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理想，到陶渊明“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田园意境，便即可体味出鸡与古人生活关系之密切与融洽。
鸡擅司晨报晓。雄鸡具有与生俱来的报时本领，故有“报时鸟”之雅号。它呼唤着黎明，渴望着阳光。在洪荒满目的上古时代，先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当时尚无钟表滴漏等计时工具，日晷则须有阳光相助方可大展其用，故而雄鸡便成为人类主要报时工具。凌晨时分，星月临窗。而一鸡先鸣，众鸡和之，苍凉悠远，意境绝佳。渔夫醒而结网，农人起而犁田，皆仰报时鸟之高歌齐唱也。
鸡可催人奋进。据《晋书·祖逖传》，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遂有“闻鸡起舞”之典，并用来形容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
鸡曾力助贤达。据《史记·孟尝君列传》，战国时，齐公子孟尝君，性豪爽，喜交游。与魏信陵君、赵平原君、楚春申君并称四公子。其好养士，自养食客三千，待遇优厚，而不急求其用。后孟尝君涉险于虎狼之秦，逃至函谷关。时值夜半，前有关门紧闭，后有秦兵追赶，势甚危急。“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秦重法治，而守关将士所执行的法定时间表则规定以鸡鸣而启关。数声鸡鸣而使贤达转危为安，从而留下千古佳话。
鸡与文士有缘。据南朝刘义庆所撰《幽明录》，晋朝名士宋处宗，尝购长鸣鸡一只，养于窗下。久之，竟通人语，与处宗交谈不辍，且富智巧，处宗口才因此大进。后人则以“鸡窗”作书房之代称，唐代诗人罗隐之《题袁溪张逸人所居》，有“鸡窗夜静开书卷，鱼槛春深展钓丝”之句，即用此典。
鸡富斗争精神。雄鸡喜斗，与同类竞争时不甘沉沦，必拼死相较。届时只见二位“勇士”身着锦袍，足蹬金靴；冠盖皇皇，霞帔猎猎；杏眼怒张，眈眈相向；此进彼退，虎步龙骧。忽感阵风乍起，乃翅翼之翻动；再闻人声鼎沸，则看客之喧嚣。直杀得两喙见赤，一地鸡毛；血溅沙场，尘蔽乾坤；山岳崩颓，江河变色。胜者雄踞高台，不可一世；败者铩羽而逃，甚是凄惨。早在汉代，中土即已有斗鸡习俗，唐玄宗更酷爱此道，因而大行于华夏。后渐传至东亚及欧美各国，给人类带来了无尽快乐。
鸡可驱鬼逐邪。鸡鸣则旦，鸡报五更，故而雄鸡报晓是黎明将至之吉兆。据《聊斋志异》，各种狐仙鬼魅最怕鸡鸣，闻见鸡声，便慌不择路，溜之大吉，销声匿迹。故而与神鸡为伴，可大壮人胆也。
然尽管雄鸡报晓，终日乾乾；雌鸡生蛋，长年碌碌，但由于势单力孤，性格柔弱，竟未曾因功高德劭，任劳任怨而被人类所垂青，其“权益”反而长期被忽视。或因我们为威慑他人而无辜受戮，如“杀鸡儆猴”；或为人类之急功近利而蒙冤而死，如“杀鸡取卵”。这些源远流长、司空见惯的做法，折射出传统文化体系忽视“弱势群体”和遗忘功臣业绩的一面，足令我等深感羞赧惭愧。
抚今追昔，浮想联翩。时值鸡年到来之际，不禁使我们又回忆起“酉鸡有吉”之古语。让我们激发斗志，自强不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迎接黎明，闻鸡起舞！
《光明日报》（ 2017年01月27日 03版）
版权声明：凡《光明日报》上刊载作品（含标题），未经本报或本网授权不得转载、摘编、改编、篡改或以其它改变或违背作者原意的方式使用，授权转载的请注明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