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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讲述,也是辨认——关于女性写作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0-03-06 0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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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跋】

  作者:张莉

  不同代际的20位女作家在2019年度写下的20个故事,构成了这本《2019中国女性短篇小说选》。在北京、上海、苏州、深圳,在敦煌、西宁或哈尔滨,在洛杉矶、温哥华或埃塞俄比亚,她们写下她们对人生的理解。这些作品,写的是女人、男人,写的是孩子、老人,写的是我们所在的城市与我们所处的大自然,写的是冬天的雪、春天的雨、夏天的花朵和秋天的落叶,以及,我们生命中忽然间到来的“木星时刻”……是的,她们写的是爱、远方和秘密。

  那个年轻女孩儿多么开心,她遇到了心爱的男人,他们渴望长相厮守,共度未来;母亲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她们一起生活的几天里,她看着她成为另一个女人,另一个成人;咖啡馆里的中年男人真迷人,他含情脉脉,如此诚恳和聪明,看起来很爱你,其实他的心已经空了;那个天台上的父亲他怎么了,如此忧伤和抑郁,孩子们不能理解他;你看那个城北的急救中心,有多少人在挣扎着生存……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欢笑啊,她凝视着江水,有一些风景是美的,有些风景不是,有些远方是美的,有些远方不是,这个女人在沉思,她已经越走越远,遍尝人间沧桑,找到她的罗马……对了,你看,那个女人真强大,她拥有一颗大心脏,竟然什么都没能打倒她,直到老年,她也没有成为伶仃之人。

  这里的每一个故事都让人着迷。一些作品让人心生温柔,涟漪泛起;一些作品让人环顾四野,掩面叹息;还有一些,只是让人静默无语,想到无限的远方以及远方的那个人。

  为什么会想到编选年度女性小说选呢?因为我是女性读者,我与女性作品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读这些作品,我会想到自己的童年。那时候,我和姥姥生活在北方农村。常常是午后时分,姥姥领着我在村子里的槐树底下听女人们聊天。

  有人纳鞋底,有人编草戒指,有人给孩子喂奶,有人剥玉米。是不是有女人织毛衣?我已经记不清。我常常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但也坐下来听她们说话。谁谁家的女人越来越俊,谁谁家的男人越来越能干,谁谁家没了老人,谁谁家生了孩子。偶尔也有女人哼支曲子,记不清是戏曲还是流行歌曲。有一次,一个女人说着说着便哭起来,后来,她露出了胳膊,还有腿,那是被暴力伤害过的身体。还有一次有个女人说起了笑话,一群人忽然就大笑起来,笑声传得远,仿佛鸟儿都飞了起来。在农村待的时间并不长,似乎只有几个月,但那透明的阳光、碧绿的树叶子、青草的气息、地里收割的新粮食的味道,都混杂在那些女人们的声音里,在我的记忆里长久留存。

  大部分时候并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许多事情我不懂,那时候我只有六岁。有个女人是“跑”来的媳妇,因为她没有媒人也没有婚礼,那似乎是一种羞耻吧?虽然看起来她的日子不错,但村里女人们还是喜欢在背后议论她。有个新媳妇一直哭,大家都烦她,后来听说她是被人贩子从四川拐来的,一直有人看守她。还有更多的事:关于怀孕,关于避孕,关于流产,关于计划生育。许多事情影影绰绰在耳边。

  长大后我才能明白:那个“跑”来的女子多么勇敢,大家当时应该帮帮那位被拐卖的新媳妇,而那个受伤的女人就是家暴受害者……要走很多路,要见很多人,要读很多书,要懂很多事,才能返回去想童年的短暂瞬间。她们在说什么,她们在哭什么,她们在笑什么。如果当时能够更明白一些,如果当时能够多记下一些,该多好。

  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那些场景是讲述也是呼喊,是呼喊也是寻找。在讲述中,我们自我消化,自我疗愈——我们从讲述里寻找我们,我们从讲述里辨认我们,我们由此慢慢强大。

  大槐树底下的记忆于我有如神启。它让我意识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槐树,喜欢在树下想事,喜欢在厨房里跟远方的朋友煲一个长长的电话粥。而且,多年来我习惯在餐桌前写作,几米之外便是食物、水、锅碗瓢盆,它们让我感到安稳。

  那些在厨房里、餐桌前、卧室里的谈话与会议室里的有什么本质不同?多年前读萨义德的《文化与帝国主义》,尤其记得他分析《曼斯菲尔德庄园》时说,尽管奥斯汀写的只是家庭内的故事,但是她的故事里有着隐秘的对远方帝国的想象和理解,“有形式上的丰富、历史的真实和预见性”,因此,“我们不应该误解她对外部世界的有限的提及,她对工作、事件的过程和阶级的些微的强调,以及她把日常不可调和的道德抽象化的能力。”说得多么好。女人的话题里固然有儿女情长,有家务琐事,但是,话语的另一端,还连接着天地、湖海、江河,连接着勇气、智慧、力量。

  女性小说是关于女人的讲述。女人的世界里当然有女人,但也一定还有男人和世界;有两情相悦,也一定有山高路远。对女人与女性身份的关注、对女性小说选的强调从不是为了关闭和排斥,而是为了更好地打开和理解。这个世界多么丰富、芜杂、辽远啊,它从来都不是黑白分明、男女对峙。

  某种意义上,编选年度女性小说选对我而言是试图构建一个女性的、虚拟的文学共同体,一如当年那棵大槐树下所发生过的。打开这本书,在同一个时刻同一个空间里,我们辨认和拥抱,我们诉说与倾听;我们有如看到镜中的姐妹和自己。

  是的,即使这个共同体只是片刻的、暂时的,它也是美的。有时候,暂时只是暂时;有时候,暂时却是长久地拥有与反刍。

  (本文为《2019中国女性短篇小说选》序言,该书即将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张莉主编)

  《光明日报》( 2020年03月06日 15版)

[ 责编:董大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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