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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书话】
作者:李晶(中国国家图书馆副研究馆员、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
《红楼梦》一共翻译成了多少语言?我国少数民族语言一共八种:满文、藏文、锡伯文、蒙文、维吾尔族文、哈萨克文、彝文和朝鲜文。在亚洲的传播中,如果把朝韩算成同一种语言,一共有七种,分别为日文、朝韩文、越南文、泰文、缅甸文、阿拉伯文和马来文。欧洲传播更为广泛,有罗马尼亚文、匈牙利文、希腊文、捷克文、斯洛伐克文、俄文、意大利文、荷兰文、德文、西班牙文、保加利亚文、瑞典文、法文和英文。总体而言,加上我们国家的少数民族语言,翻译了《红楼梦》的语言有30多种。
全世界最早的《红楼梦》外文全译本是汉朝对照文,朝鲜乐善斋藏的一百二十回译本。这个译本大致在1884年前后完成,译者是朝鲜的翻译官李钟泰等人。原文120册,现存大概117册线装本。朝鲜文全译本比西方语言全译本的出现早70余年。70余年后,西方语言的全译本俄文本《红楼梦》在莫斯科出版,译者是帕纳秀克。
目前为止,影响较大的外文全译本是两个日文版本。直接用《红楼梦》作为全书标题的译者是松枝茂夫先生,他是日本较有影响的汉学家,从1940年开始翻译《红楼梦》,1952年结束,大概花费12年时间。这个译本反复修订,多次出版。从1940年-1985年,他花在《红楼梦》翻译时间上前后将近50年。他是不是日本最下功夫、最花时间的译者呢?有人比他更勤奋。另一位日本翻译家伊藤漱平1958年至1960年在东京平凡社出版第一版函套版《红楼梦》,属“中国古典文学全集”一种。该系列还包括《史记》《聊斋志异》《今古奇观》《三言二拍》等中国典籍。1969年至1970年,他又出了全面修改版。1973年在1969年版的基础上再次修订。1996年-1997年,到了晚年他再次大规模修订重译。前前后后修订和重译大致有五次。
《红楼梦》的英文翻译开始得非常早,甚至比我们能够查到的一些日韩翻译还要早。早到什么时间呢?1812年。它最早出现在一本叫《中文对话与单句》的中文教材里面,编者是英国汉学家、翻译家、传教士马礼逊。1892、1893年在香港出版了乔利的英文节译本,翻译了前五六十回。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节译本1929年出现,由常年在美国居住的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华裔学者王际真翻译,美国兰登书屋在英美同时出版。王际真先生翻译的书名Dream of the Red Chamber,是到现在为止能看到最普及、大家知道最多的《红楼梦》的一个译名。
20世纪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对《红楼梦》的翻译来说比较重要,据法国汉学家雷威安统计:1978年翻译家夫妇杨宪益和戴乃迭翻译的《红楼梦》英译的第一卷、第二卷出版,1980年第三卷出版;英国汉学家霍克思翻译的第一卷1973年出版,第二卷1977年前后出版,第三卷1980年前后出版;中国译者李治华和他的法国妻子雅歌合译的全译本1981年出版。全译版出版后,在法国文学界和媒体界引起轰动。法国《快报》周刊1981年底发表评论说:“全文译出中国古典名著中最华美、最动人的这一巨著,无疑是1981年法国文学界的一件大事。”“填补了长达两个世纪的令人痛心的空白,这样一来人们就好像突然发现了东方有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
杨宪益和戴乃迭翻译的《红楼梦》,选择的底本前八十回是戚序本。他们不仅仅根据底本翻译,而是和汉学家吴世昌合作,在此基础上大量参校了庚辰本,以及其他脂本和程甲本,修订增补了大量的内容。二位先生翻译的后四十回以程甲本为第一底本,参照程乙本修订增补。他们做了哪些工作?这两种底本里,此有彼无之处,尽量把有的东西保留下来。互相歧异的内容,就看译者本人的文化知识积累来选择,拿着两三个主要的底本以及其他的一些参照本“择善而从”。
霍克思和闵福德的译本,企鹅出版社出了五卷,卷一到卷三由霍克思翻译,卷四和卷五由闵福德翻译。他们选择的底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出版的程乙本。霍克思先生也是一位兢兢业业、求真求实的译者,他知道这个本子不完美,在翻译过程中大量参照了俞校本和多种脂批本、程甲本,把程乙本大量删的内容补了回来。比如这段: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这个说“我不同你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叽叽呱呱,说笑不绝。周瑞家的走来过去地说道:“姑娘们,这是街上,看人笑话”。霍克思先生把这段话补充到了他自己的译文中,英文是这样的:…and Grandmother Jia’s palanquin was well on the way to the temple before the last passengers in the rear had finished taking their places. A confused hubbub of laughter and chatter rose from the line of carriages while they were doing so,punctuated by an occasional louder and more distinctly audible protest,such as:“I’m not sitting next to you! Or,“You’re squashing the Mistress’s bundle! Or, “Look,you’ve trodden on my spray!”Or,“You’ve ruined my fan, clumsy!”Zhou Rui’s wife walked up and down calling for some order:“Girls!Girls!You’re out in the street now, where people can see you. A little behavior, please!”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霍译本文字特别传神。他还有另外一个优点,就是以诗译诗。霍版《红楼梦》里面的诗词,尽可能被还原成合辙押韵的英文诗词。
英文学术界对《红楼梦》的评价,比较确凿的介绍文章是闵福德先生2010年为乔利译本新版写的前言,大致能够体现出当下欧美学术界对《红楼梦》的概括性描述:
《石头记》,又称《红楼梦》,是中国传统小说中最伟大的一部。明朝时期涌现出形形色色的说书人,《红楼梦》继承了他们孕育出的白话小说的骄傲传统——譬如横空出世的冒险英雄故事《水浒传》《三国演义》,或是对猴王在取经路上的艰险娓娓道来、充满讽喻与奇幻想象的《西游记》……《红楼梦》建筑在这一丰厚的讲故事传统上,但又为这一传统拓展出一个全新的方向。它首次将中国的主流小说改造成一种流畅动人、精雕细琢的工具,用来传达自省式的自传、心理学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以及作者的回忆和反思。与此同时,小说致力于对“道”(人类经验的意义)之所在进行诗意的、解谜般的询问……同时举起一面探照镜,照见俗世“真”“假”之间的矛盾。小说的写作技艺高超,篇幅极长,全书超过百万字,涵括了来自各个生活阶层中三百多个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
然后说到这个小说的创作及成书过程和作者生平,闵福德先生说:
这部小说最初撰写于十八世纪中叶,作者是曹雪芹,他的祖父是曹寅。曹寅是满清王朝(大致是路易十四统治时期)第二大帝康熙的富贵宠臣,不过到曹雪芹长大时,业已家贫。曹氏家族曾经烜赫一时,饱尝财富与特权的滋味……雍正统治期间,曹氏家族被贬斥、摧毁,曹雪芹在北京西郊度过了一生的绝大部分时光。他在一贫如洗中追忆年少时的“黄金时代”,并以小说的形式记述下来,重塑了他的“梦”,深情切切地详细描述了少年时期身边的那些贵族翩翩少年。这部小说的计划相当宏伟,他未能完成就已辞世。未完成的《红楼梦》以手抄和评批本的形式流传了数十年,后来由另一位汉族旗人高鹗编辑完工……至十九世纪,《红楼梦》已经成为中国上流阶层家喻户晓的作品,影响深远。正如俗谚所云: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
闵福德说:“书中生动地描绘了尽态极妍的人物形象、感觉分明的旗人气息、一个伟大文化最后一段鼎盛时期的百科全书式的景观(涵括诗词、绘画、医药、器具、食物、茶饮、造园等方方面面),语言也非常精彩,采用地道的十八世纪北京口语,辅以精心提炼锻造的文学语言,因而备受喜爱。”
为什么把《红楼梦》放到世界文学之林来看呢?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承载的是一个民族的语言和记忆。把《红楼梦》译介成其他语言,相当于给其他民族增加了文学素材。就像我们大量翻译英文、日文、法文、西班牙文作品,从中了解异域文化那样,我们可以知道除了中华民族、中国文化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声音,这是对自己文化的丰富。从这个意义上讲,《红楼梦》的译介是中国文化对世界文化的贡献。
《光明日报》( 2020年07月25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