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点击浏览器下方“”分享微信好友Safari浏览器请点击“”按钮

文化人 天下事
正在阅读: 无糜不潮州
首页> 光明日报 > 正文

无糜不潮州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2-04-20 03:03

调查问题加载中,请稍候。
若长时间无响应,请刷新本页面

  作者:郭启宏

  观题知义,潮州人喜欢喝粥,谓之食糜。几乎天天有粥,顿顿喝粥。数十年前,我税屋京城大杂院,做饭在院内檐下,全无隐私,邻居发问:“天天喝粥,顿顿喝粥,饱不饱?烦不烦?”北京人一向视喝粥为过穷日子,不由得怪异:看你们也不是那么窘迫,为何如斯节省?我据实告知:“爱喝粥。”邻居摇摇头,不可思议。絮絮解释,固无意义,也无必要。若有家乡人在场,当会心一笑。

  多年后,忽如一夜春风,潮汕饭馆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潮汕砂锅粥堂而皇之落户京城。砂锅粥吾辈自然门儿清,我好歹算个吃货,也听闻过诸如“罐焖鸡”“大碗茶”之类,然而以器皿命名的主食似乎未有之。用砂锅煮粥比其他器皿效果要好,即使煮白粥,味道也略胜一筹。如今砂锅粥因内含的食材不同,居然有数十种之多,蔚然大观矣!

  在大多数人眼里,“食粥”与“贫穷”同义。古代文人中,范仲淹有过“划粥断齑”的苦况,秦少游写过“典衣食粥”之诗,最是才命相妨的曹雪芹,晚景凄凉,居西山黄叶村,“举家食粥酒常赊”。社会最底层的叫花子,行乞所求唯粥而已,哪敢望鱼肉?至若赈灾施舍、鬼节祭孤,也都是稀粥糊口。有过一个历史时期,可谓“食稀粥,说大话”。鄙人当年在大杂院每日相伴以粥,解释说因为喜欢食粥,街坊摇头而去,大概心想这也是“说大话”的主儿吧?

  然而,真有以食粥为乐者。据史书载,白居易在翰林院时,皇上赐粥,他喝了一碗,“口香七日”,也许多少与“御赐”有关。郑板桥在寄堂弟的信中也写过农家食粥之乐:“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渐渐地,食粥之乐与健康长寿挂上了钩。张文潜有《食粥说》和《食粥诗》,颇多影响(参见《宛丘集》);稍后的陆游深得吃粥三昧,其《食粥诗》知名度更高:“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

  除了诗词,食粥的故事与传说也成了一时佳话。元人李杲的《食物本草》载有关于苏轼的一段文字:“夜饥甚,吴子野劝食白粥,云能推陈致新,利膈益胃。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后来,苏轼因着吴子野谈食粥养生,还写了《论养生》一文。又,《朱子大全集补遗》《宋诗纪事》等书载,朱熹有一次去探望女儿,刚好女婿外出。女儿家贫,只以麦饭葱汤待父,深感惭愧不安。朱熹当即写诗安慰女儿:“葱汤麦饭两相宜,葱补丹田麦疗饥。莫谓此中滋味薄,前村还有未炊时。”婿归,深受感动,以此诗作座右铭。

  与此同时,粥食专著也渐渐多了起来。历代医书不乏记叙,比较著名的专著就有20多部。其中,《戒庵老人漫笔》记有“神仙粥方”,用于治疗流行性感冒;《普济方》指出,“米虽一物,造粥多般……治粥为身命之源,饮膳可代药之半。”《老老恒言》载有粥方百种,《粥谱》有粥品247种。食粥之风,历久不衰。

  当今以食粥著称的地域,首屈一指者,当属广东潮汕。无论早晚,无论贫富,无论菜肴之丰瘠,无论樽俎之有无,糜是断断不可或缺的。如斯食粥,天下能有几处?潮汕糜通常比较黏稠,称得上“厚粥”,不像半流质的广府粥,也不类投入碱面祈望黏稠的北方粥,倒是郑板桥所煮的“糊涂粥”仿佛差近。这也许就是潮州糜有别于其他地方粥品的特色吧?潮汕白糜(大米粥)若混以其他粮食或食材,即冠以掺入物的名称,于是有了番薯糜、青菜糜、芋糜、豆糜、鱼糜、肉糜、蚝糜、田鸡糜、血鳗糜,甚至燕窝糜、鱼刺糜,等等,当然还有掺入红糖白糖冰糖的甜糜,不一而足,此一族或可称作潮糜系列。

  中国人食粥始于何时?据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200多年的五帝时代,《周书》上有记载:“黄帝蒸谷为饭,烹谷为粥。”潮汕人食糜又始于何时?我认为至晚当在北宋,因为上述元人李杲《食物本草》所载关于苏轼的一段文字中,那位好友吴子野正是潮州人!吴君给东坡先生带去了潮州食糜文化。由兹可见,潮汕食糜之风习可谓年深岁久,源远流长了!

  鄙人是潮汕人,与吴子野同乡,亦嗜粥。上世纪60年代初分配来京,那时京中以面食为主,后又下乡啃窝窝头,颇不习惯。一次劳动归来,正午时分,日高人饥渴,路过一农舍,忽闻大米粥香一阵阵扑鼻而来,我傻傻地站在篱笆墙外,猛然想起千里外的岭南老家,想起离世的父母。虽是破碎的家,却依然教我眷恋!环顾眼下,形单影只,不由得悲从中来……我曾多么希望在茫茫人海中能遇到一位身世相似的知己,一位同样“食糜”的知己。

  “食糜”的“糜”,在潮汕方言里早已是口语俗字,追本溯源却是个古文雅字。《说文解字》有“黄帝初教作糜”之说。“糜”,释作“糁也,从米,麻声,靡为切”。潮汕方言属闽南语系,是最古老的方言之一,换句话说,也是保留最多古汉语的方言之一,这个“靡为切”同潮汕方言的“糜”发音甚为接近。可见今可证古,古能通今。

  人世间有一种物事大可称奇,看似下里巴人,其实阳春白雪,比如“食糜”。

  《光明日报》( 2022年04月20日 16版)

[ 责编:张倩 ]
阅读剩余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