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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的恩惠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2-08-24 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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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李骏虎(中国作协全委委员、山西省作协驻会副主席、鲁迅文学奖获得者)

  “靠山吃山”。这是数千年中国农耕文化的特征之一,其中有着道法自然的智慧。但作为一门生存哲学,其深层意蕴更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是人与所处环境的优势资源的互惠关系。我是这些年来在全国各地乡村的行走、观察、思考中,渐渐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在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过程中,绿水青山的美丽生态和特色产业的富裕乡村已成为普遍形态。实现全面小康后,我作为驻县帮扶大队长,“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处处留心人家的特色产业是怎么发展的、脱贫人口的增收和就业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我越来越认识到,“靠山吃山”是新时代乡村振兴建设中的一个重要特征,其核心思想正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个夏天,随中国作家采风团来到秦岭深处的陕西柞水县下梁镇老庵寺村,我又一次看到了这一理念的完美实践。

  去村之前,我已做过功课:柞水木耳是有名的生态产业品牌,像老庵寺村这样青山环绕、海拔高湿度大的优良生态环境,当然是菌类养殖的天堂。然而纵使有心理准备,我还是被木耳的产业规模震慑住了。密集而整齐的菌棒套着塑料薄膜,像无数巨大的蚕蛹,一直绵延到远处的青山脚下。在这一片白色海洋之上,身着各色服装、一边谈笑一边采摘木耳的村民和游客,构成一幅田园乐图景。

  我不由蹲下身来,细细欣赏那些似曾相识的菌棒——记忆是一张时光之筛,那些久已遗忘的情景骤然更加清晰。三十多年前北方初冬那个凌晨,夜的帷幕还没有缝隙,担任村党支部书记的父亲踩着星光出了门,步行好几里路到车站,坐上最早的绿皮火车,赶到太原买菌种。那年,蘑菇养殖成功了,可挎着篮子去赶集卖不了几个钱。岁月尘封了父亲带领乡亲们奔小康的梦想。三十多年后,当历史车轮进入新时代,已经须发斑白年近七旬的父亲,在新闻联播里惊讶地看到,自己当年的梦想在一个叫老庵寺村的村庄变成了现实。这个跟他当年那个小村庄差不多都是千把口人规模的深度贫困村,靠着木耳养殖,仅仅两三年就脱贫摘帽过上了小康生活。更令父亲艳羡不已的是如今的电商销售模式,柞水木耳曾经在多次直播中创下销售纪录,这是他当年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而今,我置身于这苍莽青山环抱的小山村,目睹“小木耳大产业”的盛况,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黑缎子般铺展在路边网床上晾晒的黑木耳父亲当然见过,熬冰糖雪梨的银耳他也见过,但他一定没有见过金灿灿的金耳和晶莹剔透的玉耳。这样的山珍,是秦岭的恩惠。柞水特有的柞木古来就是生长木耳最理想的温床,新时代以来,人们不再砍伐柞木截成树桩养殖木耳,而是仿制菌棒来替代。托福秦岭南麓特有的气候、湿度、温度、菌群,柞水木耳成为珍馐美味,老庵寺村的人们也过上了幸福的小康生活。

  这是新时代特有的“靠山吃山”——“靠”的是青山,“吃”的是绿水,才有“小木耳大产业”的金山银山。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老庵寺村的人们为了生活,上山开荒种地,砍倒树木背到山外去卖木材,“背树”成为挣命的苦行当。别说贫瘠的老庵寺村,那个时候,就算是米粮川的农民想要挣点现金给孩子上学、给家里添置点必需品,也只好咬咬牙砍两棵树。我在长篇小说《众生之路》里描写过父亲不得已砍倒院子里两棵老榆树去卖的故事:

  后半夜,学书睡得正香,被爸爸悄悄地喊醒了,跟在屁股后面迷迷瞪瞪到了院子里,看到叔叔也来了,三个人大气不出,学书把着车辕,爸爸和叔叔拿两根撬棍让木料的一头翘起来,学书把平车尾翼插到木料底下,他们就把撬棍往后移半米让木料往车厢里挪,直到把剩下的那株榆树的木料装到小平车上,趁着星光,像推着一门大炮一样出了院门。太阳冒红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县城的木材市场,那根五六米长的巨木卖了240块钱。

  那两棵老榆树曾经陪伴我度过童年时代,香甜的榆钱用面粉调和蒸熟,是难得的伙食改善。爸爸不得已卖了木料,或许是给妈妈买了一架缝纫机,或许是给孩子们交了学费,毕竟那个时候农民手里想有两个现钱是件很伤筋动骨的事情,人们挂在嘴边的话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可是,比起当时的老庵寺村来,我的家乡还是要便利得多,柏油铺的国道就在村子边上。而在老庵寺村,深山里的木料要靠血肉之躯一步步背下山去。就是因为背树太苦了,老庵寺村的人们开始伐木烧炭,一百斤木炭能卖十多块钱。就像白居易所写,“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上年纪的老人们回忆说:“远看青山冒青烟,近看小鬼在烧炭。”一棵又一棵的树木被砍倒化为青烟,人们在日渐恶劣的环境中慢慢烧掉了青山,也忍受着岁月的煎熬。如今,经过20多年封山禁伐、退耕还林的治理,青山绿水绕古村,一位当年烧过木炭的老人家,借乡村旅游的东风,也开起了农家乐。

  新时代的乡村到底应该建设成什么样子?这是我担任驻县帮扶大队长以来几乎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老庵寺村因地制宜、利用历史资源的做法值得借鉴。村名老庵寺,源于志书记载,这里在唐贞元年间是秦岭南麓的一大名寺,香火最旺时有上百间殿宇,僧众繁多,长安、蓝田、安康的香客都翻山越岭来拜山。晨钟暮鼓的古寺已无处寻觅,如今村庄街巷的围墙上绘制着唐代壁画游乐图。农业学大寨时期老庵寺村建有一座水库,在秦岭山水乡村建设中进行了清淤,就地取材用淤泥在水库中央修起一座小岛,岛上草木葱茏,成为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幽静所在,美其名曰“情侣岛”,在短视频风行的今天,成为网红打卡地。

  自然、人文、产业融合,这样的“靠山吃山”才是新时代乡村建设的题中之意吧。辞别山村,我写下一首七律送给同行师友:

  烟岚云岫莽秦岭,

  岭下悠然田园景。

  和合南北中华脊,

  祖脉福泽难形容。

  国之大者在振兴,

  深扎民间多采风。

  山乡巨变创业史,

  诸君学作新柳青。

  《光明日报》( 2022年08月24日 16版)

[ 责编:张悦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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