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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友印象】
作者:王士强
从1978年3月11日在《光明日报》发表第一篇诗评《读〈天上的歌〉——兼谈儿童诗中的幻想》算起,吴思敬从事诗歌评论、诗歌理论研究工作已经四十余年。他专注、勤勉,四十年如一日,作为晚辈,除对其研究成果、学术成就仰望、叹服之外,尤感佩其人格之可亲、可敬、可爱。在我看来,这种人格或许可以一个字来概括:爱。吴思敬是一个有着博爱、大爱,有着极强爱的能力的人:他爱诗歌,诗歌是他毕生的事业,是他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之所系;他为人宽厚、乐于助人,对世界、对他人有着温润的爱,他是真正的仁者;他爱诗人,是众多诗人的知心朋友,无论是写作还是生活方面,受其推助、扶掖者所在多有,他是最受认可、为不同类型诗人所服膺的诗歌评论家之一,可谓有口皆碑。
对诗歌的热爱,于吴思敬是发自本心、自然而然的。自上世纪70年代后期以来,他的生命便与中国新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诗歌融入他的日常生活,教学、写作、读书、思考、开会、与诗人交往……可谓“无一日无诗”。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不觉其苦而深得其乐。有着这种热爱,便有了坚定不移、百折不挠的选择与追求,他在本世纪初曾言:“写诗是寂寞的事业,搞诗歌评论更是加倍寂寞的事业。但是我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不管诗歌和诗歌评论滑向边缘的何处,我都甘愿当一名‘边缘人’,坚守我的追求而矢志不渝。”
到了晚近,他用刘禹锡的诗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表达自己的心情,表示“甘做诗歌的义工”,“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说到做诗歌的“义工”,举一例可见一斑。吴思敬从1983年开始作为编辑参与到诗歌理论刊物《诗探索》的具体工作中,80年代中后期《诗探索》因经费问题而停刊,1994年在以吴思敬为主的筹备运作之下复刊,此后,他担任主编。这些年来,刊物每年出版四辑,至今已出版百余辑,然而吴思敬及编辑人员均不领工资报酬,是名副其实的“义工”。他作为主编近三十年来所付出的辛劳——无论是刊物的生存、经济压力还是编务、文稿方面——可想而知!吴思敬在评论谢冕先生的学术人格时指出其重要的方面在于“一生只做一件事”,而吴思敬也是“一生只做一件事”的典范,他们都是被诗歌选中、为诗歌而生的人。
诗歌是吴思敬最为看重的事业,却并非他生活的全部,相反,他是一个懂生活、爱生活、有爱心、有情趣的人。他体贴、关爱周围的每一个人,无功利心、无差别心地善待、尊重每一个人,每每让人如沐春风。学者程光炜在《吴思敬先生印象》中写道:“吴老师为人的厚道、圆融和随和,一直是我心里最为敬仰的学人风范。我认识吴老师二十年,每次见面,每次会议,以至是非常私人化的场面,他对人对事总是彬彬有礼,认真负责,从不怠慢,也从不因对方地位和身份的高低而发生任何变化。一个人几十年天天如此,非一般的毅力和修养所能展现。”这种修养,这种人格境界,于当今时代确属凤毛麟角。
两年前,吴思敬和他的两位博士后弟子王珂、段从学同登峨眉山,在峨眉舍身崖遇到一个小伙子翻过玻璃幕墙欲跳崖轻生,他们三人及周围游客一起竭力相劝,最终小伙子放弃轻生念头成功获救。王珂记述:“那天吴老师最勇敢,他七十八岁,行走不便,还在落差上百米的石梯间上下奔波,及时叫来了警察!”吴思敬忘记年龄、不顾腿脚不好而跑去搬救兵的身影,无疑是“仁者爱人”的生动体现。
“爱人”是个人品性和修养的体现,在专业范围内则体现为“爱诗人”。一个爱诗、爱人的人,必然也爱诗人。诗人们大多有较强的个性,不同写作取向的人往往形成各自的“圈子”“帮派”,彼此之间横眉冷对甚至目为仇敌,吴思敬不偏不倚,不厚此薄彼,他站在诗歌的立场上真诚、坦诚地与诗人交往,能够与不同“派别”的人成为朋友,得到不同“阵营”的认同,这是非常难得的。吴思敬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诗坛“黏合剂”的作用,求取最大公约数,这于健康的诗歌生态大有助益。
《诗探索》复刊后开始有意识地对新诗发展历程中一些著名诗人、老诗人进行重点关注以及“打捞”。自本世纪初开始,吴思敬更是以召开研讨会、在《诗探索》开设研究专栏等形式将此项工作持续展开,深度参与对郑敏、牛汉、绿原、袁可嘉、辛笛、唐湜、公木、叶维廉、屠岸、邵燕祥等老诗人的研究及相关资料的发掘、“抢救”,既体现着情义也体现着明显的诗歌史意识。
吴思敬的扶持、帮助也让诸多年轻诗人受益,谢冕先生在《有幸结识吴思敬》中说:“思敬性格谦和,心胸豁达。他待人以善,乐于助人。特别是对那些年轻的诗人、诗评家和诗歌爱好者,往往有求必应,他是诗歌界有名的‘大好人’。”在吴思敬的推动与主持下,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首创“驻校诗人制度”,每年邀请一位青年诗人进行为期一年的驻校。这一制度与其他驻校诗人项目多邀请著名诗人不同——邀请著名诗人是“锦上添花”,而邀请青年诗人则是“雪中送炭”。就其对诗人的实质性帮助和创作提升而言,邀请青年诗人这种模式无疑更为有价值。吴思敬对年轻诗人的关心不仅仅是诗歌上的,也在生活、工作等方面。诗人路也回忆道:“有一次因为我的某项个人生存事宜,吴老师给我的一个同事写了一封长信,其中有这样的句子:‘路也较为清高,不太会处事……你帮帮她吧。’读到这里,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以后每当想起这句话,眼泪还是想往外涌。”
吴思敬曾写过一篇文章《欲为诗,先修德》,他自己就是品德、德行的典范。于我等后生晚辈而言,先生构成了一种巨大的指引、感召和照耀,让我们不敢轻狂、懈怠、游戏,而应努力地爱生活、爱他人、爱世界,成为更好的自己,同时,“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也当努力地如先生一样,爱诗,爱人,爱诗人。
《光明日报》( 2022年11月25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