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需要这样的文艺家㉙】

　　光明日报记者 陈童

　　茫茫雪原中，一名眼神清澈的少女戴着纯白的围巾，伴着一声活泼清脆的“哎，在这儿呢！”跃入观众的视野。1960年，电影《林海雪原》一经上映，就红遍大江南北。作为片中唯一的女主角，师伟饰演的勇敢善良的“小白鸽”白茹，成为一代又一代观众心中纯洁与美好的象征。

师伟近照 光明日报记者 陈童摄/光明图片

　　一个甲子过去，“小白鸽”如今怎样了？夏日的午后，记者见到了正在书房挥毫泼墨的师伟。她银白短发利落地向后梳拢，朴素的棕色上衣整洁合体，执笔的手稳稳落笔，洒脱地写下“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正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师伟对记者微微一笑，干净纯澈，一如曾经：《吕梁英雄》中机敏美丽的翠兰、《儿女亲事》中坚持婚姻自主的李秀兰、《东进序曲》中的周明珠、《白求恩大夫》中的护士小贾……不得不说，眼前的“小白鸽”完全看不出已鲐背有五！

　　与师伟交谈，很难不被她所感染，思路清晰，声音洪亮，谈至兴奋处她还会做出一两个俏皮的动作。当回忆的画卷徐徐展开，记者看到了更加真实立体的师伟。

　　学生时代，师伟就接触到革命进步力量。16岁时因偶然机会，出演话剧《雷雨》中的四凤一角，她与表演结缘。因父亲希望“女孩子学医”，高中毕业后师伟考入当时的中国大学物理学院生物系，并在上学期间加入了民主青年同盟。至今，她仍记得当年同学们一起学唱《黄河大合唱》时的激昂，“每个人的心都在歌声中贴得更近了”。由于经常参加组织进步活动，师伟不幸被关进专对进步学生施以逮捕和审讯的草岚子胡同监狱。经组织成功营救后，她即刻奔赴河北省正定县，开始在华北大学政治班学习。1948年，在组织安排下，师伟调入华北大学第三文工团，自此放弃学医，走上艺术道路。她参与排演了第一部反映工人新生活题材的话剧《红旗歌》，在第一届文代会期间演出时备受赞誉。

　　1950年，师伟调入北京电影制片厂，成为新中国成立后培养的第一代电影从业人员。“那时，电影对我们而言陌生且神秘，大家都愿意为人民电影事业全心全意奉献热血和青春。”师伟感慨。

　　1959年，师伟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进入表演的黄金时期。客厅里摆放的剧照与合影，记录着这段全心全意创造角色的岁月。

　　“这就是‘小白鸽’白茹。”师伟指着剧照说，“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拍摄期间，我苦练滑雪，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当时角色都统一穿着军装，‘小白鸽’也一样。但当我看到生活里有人系着围巾的装束很是亮眼时，就向导演提议：给‘小白鸽’系个白围巾吧！”后来，这个小小的设计成了“小白鸽”的点睛之笔。

　　看到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剧照时，师伟的眼神亮了一下。1962年，全国文艺院团争先排演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八一电影制片厂也参与其中，师伟是扮演女大学生林媛媛的演员之一。排练时，在导演李昂的指导下，师伟从分析、体验，到接近人物、外化潜台词，每一样都不敢马虎。她还特地为这个角色设计了一个永远小跑的姿态和清纯的少女装扮。“周总理两次来看我们的表演，还称赞‘媛媛演得很活泼、很好嘛！’”回忆至此，师伟掩不住激动。

　　1964年，师伟接到一个让她意外的角色。反特电影《秘密图纸》的导演郝光选择她出演23号女特务方丽一角。彼时，特务这一类型角色已经有了固定程式。“她们往往留着大波浪的卷发、叼着烟、迈着舞步，形象妩媚。”师伟边说边做出动作模仿。这与师伟当时清新质朴的风格大相径庭，为此很多同志持反对意见，一位著名编剧抗议说：“怎么可以让师伟这样的气质去演特务！”

　　但师伟认为，真实生活里的特务，绝不会在脸上贴着标签。最终，师伟选择用一种较为平实自然的方式去演绎方丽，为电影增加了悬念和观赏性。《秘密图纸》公映后，观众对师伟的表演评价很高。认为这个角色的创作很有新意，不是公式化、概念化、脸谱化的，反而让人更加痛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理解了郝光选我演这个角色的独具匠心。”师伟说。2005年，凭借《秘密图纸》，师伟获得第10届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金凤凰奖特别荣誉奖。

　　1973年，对师伟来说又是命运转折的一年。她放弃了台前的表演事业，欣然接受组织分配，转向幕后，成为儿童影片《闪闪的红星》的副导演，负责辅导小演员。当时的师伟是知名人物，却要不辞辛苦地跑遍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去物色小演员。历经3个月，她最终选定祝新运扮演潘冬子，刘继忠扮演椿伢子。在拍摄现场，她以孩子们容易接受的方式去启发小演员。片中几个孩子玩“打土豪”的桥段，就是师伟鼓励孩子们大胆表现出来的。基本不懂表演的孩子们都特别依赖师伟，正是她在镜头外不断与小演员耐心地沟通交流，不断激发他们自身的情感，才让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儿童形象在影片中完美呈现。

　　此后，师伟改行学导演，执导了《草地》《失去的歌声》等影片，发掘了宋业明、姜力军、赵晓明、李世玺等优秀电影人。

　　1988年离休后，师伟把曾经的荣光悉数放下，生活归于简单平淡。但意外却接踵而至，她先后经历了几位至亲的离世，内心遭受极大打击。面对命运的挫折，她没有倒下，而是拿起毛笔，在书写诗词名篇中找寻内心的宁静。兴之所至，她也会偶作诗词以记录生活。

　　金色的夕阳洒在阳台上，一株仙人球静静生长。师伟反复说，自己欣赏它“不挑剔，不需要过多的照顾和营养，更不娇气，只是默默地生存、繁衍、绽放”。“无私无欲，不贪不争，表里如一，顽强真诚地去履行生命的责任。人若有这样的品格是很美的，不是吗？”她笑着说。

　　《光明日报》（2023年08月05日 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