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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对苏轼的“再现”及其影响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4-12-30 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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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贾飞(南通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宋代文学繁荣昌盛,涌现出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柳永、李清照、陆游、辛弃疾等众多大家。然而,若要从中挑选一位最具代表性的标志性人物,苏轼无疑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选择。他在诗、词、文、书画等多个方面都取得了非凡成就,是宋代文学的光辉典范。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广受认可的人物,由于明代嘉万时期不同文学流派在选择效仿对象上的差异,竟使他遭到了忽视,乃至一度处于几乎被遗忘的境地。如今我们还能继续探讨苏轼,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王世贞当年对他的高度推崇,从而让他“再现”到大众的视野中。

  在审视明代文学发展的全貌时,沈德潜从诗学视角出发,将宋元两朝与明代进行对比后认为:“宋诗近腐,元诗近纤,明诗其复古也。”复古,是明代文学的一个显著特征。以李梦阳、何景明为核心的前七子,掀起了明代文学史上的第一次复古思潮,不过他们为文标举秦汉,为诗则是古体学汉魏、近体学盛唐,这就直接跨越了宋元两代,更不用说将苏轼作为学习的典范了。

  至嘉靖时期,以李攀龙、王世贞为代表的后七子,不仅继承了前七子的文学复古理论,还将其发扬光大,从而形成了明代文学史上的第二次复古思潮,然而,最早学习前七子理论的,却是王慎中、唐顺之等人。在嘉靖十四年以前,王慎中、唐顺之追随李梦阳,注重格调、法度,取法秦汉,如唐顺之是“素爱崆峒(按:李梦阳)诗文,篇篇成诵,且一一仿效之”,拉开了嘉万文学发展的序幕。然而,后来他们转而推崇阳明心学,追求个体精神自由,于嘉靖十六年标榜唐宋文,并批判前七子之论。《明史》曰:“慎中为文,初主秦、汉,谓东京下无可取。已悟欧、曾作文之法,乃尽焚旧作,一意师仿。”虽然唐宋派学习的主要对象是韩愈、欧阳修、苏轼、曾巩等唐宋八大家,但他们在取法时的轻重上有所不同,李开先敏锐地察觉到王慎中“始尽发宋儒之书读之,觉其味长,而曾、王、欧氏文尤可喜,眉山兄弟犹以为过于豪而失之放。……但有应酬之作,悉出入曾、王之间”,即指出唐宋派对曾巩、王安石、欧阳修的推崇远在苏轼父子之上,且对苏轼的豪放文风不以为然,这一倾向实则反映了唐宋八大家之间文风存在的差异性与多样性。确实如此,苏轼就曾对曾巩进行过批判,他说道:“曾子固编《李太白集》,而有《赠僧怀素草书歌》及《笑已乎》数首,皆贯休以下,格调卑陋。”正如李开先所述,王慎中言及:“由西汉而下,莫盛于有宋庆历、嘉祐之间,而杰然自名其家者,南丰曾氏也。”他极力推崇宋代庆历、嘉祐年间之文,而不是元祐年间的苏轼等人,这表明了整个唐宋派是以冲和平淡、温柔敦厚为主的文学取向。唐宋派在创作上不太注重辞藻的华丽,从而可能导致作品在某些方面显得格调不够高远,如王世贞说道:“晋江诸公又变之为欧、曾,近实矣,其失衍而卑。”因此,由于前后七子对宋文的批判态度,以及唐宋派对欧阳修、曾巩一脉的喜爱,苏轼并未成为众人争相效仿的对象,遭到了冷落,甚至有人避之唯恐不及。对此,王世贞感慨道:“苏长公之诗,在当时天下争趣之,若诸侯王之求封于西楚,一转首而不能无异议,至其后,则若垓下之战,正统离而不再属,今虽有好之者,亦不敢公言于人,其厄亦甚矣。”一句“其厄亦甚矣”直接揭示了当时的困境。这种情况限制了苏轼的文学地位,且对苏轼在后世的传播和接受产生了不利影响。显然,唐宋派虽然反对前后七子的文学复古理论,推崇唐宋之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促进了苏轼之文的广泛传播。历史往往呈现出复杂多面性,其中的假象需要我们仔细甄别,不能仅凭主观臆断。

  即使是明初朱右选编有《六先生文集》,提出韩、柳、欧、曾、王、三苏之论,其中三苏合为一家,隆庆年间陆粲有《唐宋四大家文钞》,直指韩、柳、欧、苏四家,以及茅坤在万历七年编订的《唐宋八大家文钞》,明确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八家,但是他们各自的努力都未能从根本上扭转唐宋派的整体文学取向,苏轼之文依旧处于被边缘化的境地。

  历史确实常常展现出趣味性和戏剧性的一面,打破苏轼被边缘化困境的,竟是那位倡导秦汉文风的后七子领袖——王世贞。如前所言,根据后七子文学复古运动的整体主张,身为宋人的苏轼不在取法范围之内,且他们认为整个宋代文学的格调都不高。如王世贞就曾在回味宋诗的发展历程后指出:“余所以抑宋者,为惜格也。”他还指出:“六朝以前所不论,少陵、昌黎而后,苏氏父子亦近之,惜为格所压,不得超也。”不过这并不是王世贞的全部态度,私底下,他还是非常喜欢苏轼的。他曾说道:“余于宋独喜此公才情,以为似不曾食宋粟人,而亦有不可晓者。”并且他还认为:“今天下以四姓目文章大家,独苏公之作最为便爽。……苏公才甚高,蓄甚博,而出之甚达,而又甚易;凡三氏之奇尽于集,而苏公之奇不尽于集。故夫天下而有能尽苏公奇者,亿且不得一也。”这一做法巧妙地将苏轼从宋代文学的框架中独立出来,使他超越了前后七子文学复古主张的限制,而非简单地将其置于对立面。王世贞对苏轼的高度肯定,并非刻意地标新立异,而是源自内心的自主选择,如他晚年回忆道:“余十四岁从大人所得《王文成公集》,读之,而昼夜不释卷,至忘寝食。其爱之出于三苏之上。”虽然这更加说明了他推崇王阳明,但此时又反映出在这之前,他早就喜欢苏轼父子了,且远早于他认识李攀龙之后所从事的文学复古运动。

  可贵的是,在复古之时,王世贞对苏轼的这种喜爱没有被遮蔽,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加凸显,他甚至还编撰《苏长公外纪》一书,直接表达出自己对苏轼的尊崇,并还说自己是将此书“置之山房之几,暇日抽一卷佐一觞,其不贤于山腴海错者几希”。刘凤曾在王世贞《弇州山人续稿序》中说道:“(按:王世贞)以疾乞归,病遂大作。予往问焉,则见其犹恒手子瞻集。”这就更加证实了王世贞对苏轼文集的喜爱,真是做到了至死不变。所以,在王世贞文集中,有《余游蓬莱阁睹弹子涡石因记苏长公一章歌之》《山行至虎跑泉庵次苏长公石刻韵》《和苏长公南华寺韵》《和苏长公妙高台韵》《题王晋卿〈烟江叠嶂图〉苏子瞻歌后仍用苏韵》《摹苏长公真迹》等诗文之作,皆可见苏轼的身影。整体而言,王世贞对待苏轼的态度是“毋论苏公文,即其诗,最号为雅变杂糅者,虽不能为吾式,而亦足为吾用”,也就是强调了苏轼为文之法的实用性,这已经是对文学复古运动取法的巨大突破了。

  在众人对苏轼讳莫如深时,王世贞却不拘泥于秦汉、盛唐,在宋代文学中独推苏轼,他还在其文集中,多有仿效苏轼之作,从而使后人阅读其文集时,会直接或间接地接受苏轼。作为当时文坛盟主的王世贞,他这种对苏轼的重新发现和广泛推广,具有示范性,极大地推动了苏轼的传播,具有重要意义。如在后七子中,宗臣、吴国伦便直接受到了王世贞的影响,对宋代诗文也有所肯定,宗臣认为苏轼文章畅达,吴国伦则认为以苏轼的才气风节,可以获得“有足雄一世而倡后来”的历史地位。再如袁枚在阅读王世贞文集后,就认为王世贞《短歌》《弃官》这类诗作同苏轼诗风非常相似,达到了“果似子瞻”的效果,其《随园诗话》提及苏轼居然多达五十余次。

  概而论之,简单地从文学流派出发,将唐宋古文和秦汉古文进行对立,而不去把握其内在联系,明晰关键人物的重要作用,就无法认知事情的本来面目。明代嘉万时期,由于各流派文学主张的差异性,导致苏轼被遮蔽了,唐宋古文的发展历程,特别是苏轼的“再现”,都不能忽视王世贞的影响。可以说,王世贞是在苏轼被遮蔽后,使之“再现”的第一人,从而进一步提升了苏轼在明清文学史中的地位,这是苏轼传播史上的一个关键转折点,值得我们深入关注和研究。

  《光明日报》(2024年12月30日 13版)

[ 责编:丁玉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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