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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内外说寒暑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1-03 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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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苑撷趣】

  作者:张静(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研究员)

  戏谚说: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旧时戏院没有模拟天气的特效技术,也缺少调节气温的现代设备,伶人不仅要通过扮相、神情表现舞台上的风霜雨雪,还要顶着舞台外的严寒或酷暑,穿上往往十分厚重的戏服卖力演出。

戏台内外说寒暑

    《御果园》 摘自《清宫戏画研究》

戏台内外说寒暑

    京剧《汉明妃》中的王昭君(尚小云饰)

戏台内外说寒暑

    京剧《张飞听琴》中的诸葛亮 (李鑫艺饰)手持羽扇。杨鹏宇摄

  不以穿戴别冷热

  舞台上的季节交替,寒来暑往,往往并不通过伶人的穿戴来表现。在长期的发展演变中,戏曲服饰形成了严格规制。学者归纳为男女、老幼、文武、贵贱、贫富等有别,但没人说寒暑有别。暑热天气,伶人并不会穿短、穿薄。不过,为衬托寒冷的情境,倒是有一些特别的服饰,如风帽、斗篷、蓑衣等,有防风雨御寒之意。《打渔杀家》之萧桂英、《三岔口》之刘利华妻,将竹布衣斜穿在最外面,也表示防风雨御寒。狐尾用于装扮上,主要显示人物的地域、民族等,但《汉明妃》《文姬归汉》等剧的主角扮相,狐尾加之貂裘,体现了北地苦寒之意。

  四季通用的戏曲服饰,有时不免对演员身体带来伤害。过去有“热弗杀武二花,冻弗杀青衫子”之说。扮演武二花的角色通常身形魁伟,一般在戏衣下要穿胖袄,以壮观瞻,胖袄有保暖、吸汗的功能。冷天穿胖袄比较占便宜,热天则反为其所累。同理,青衫在形象上多娴静端庄,着单薄衣衫,夏天演来不觉辛苦,寒日演出则自有苦处。

  日常生活中的扇子、伞、帽子等,在戏曲舞台上往往别有用途。在传统戏曲中,扇子并不主要用来消暑,诸葛亮长年累月摇着羽毛扇,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扇子成了他塑造形象的标配。扇子形制不一,使用广泛,可以辅助身段表演,表情达意,彰显人物性格。扇子在表演中,还可模拟毛笔、书信、茶盘等物。伞也是戏曲切末之一,多用来遮挡雨雪。梨园习俗,伞不到用时不能展开,尤其是在后台不能展开,以避“散班”之兆。至于头上戴的帽、盔、巾、冠,也有很细致的名目、规制。单从遮阳的角度看,可能草帽圈最具有这一功效(女角有渔婆罩),《打渔杀家》之萧恩、《芦花荡》之张飞及一般渔樵、牧童等,戴着有圈无顶的草帽圈,显得格外透气清凉。不可小看这草帽圈,在盔头当中,它是排第一位的。

  寒暑正在虚实间

  寒暑冷热,可用唱词描绘,风雨之声,可用打击乐器模拟,而剧中人物在不同气候下的身体反应、心理感受,就要伶人以虚实结合的细腻表演来传达了。

  戏曲舞台上既有风度翩翩的文士才子,又有忍饥受冻的寒士、穷生、落魄者,如赶斋的吕蒙正、打柴的朱买臣、放羊的苏武、唱莲花落的郑元和、夜宿山神庙的林冲等。他们在寒冷情景下的表现颇有可观者。

  名伶王鸿寿(三麻子)有一部拿手戏《雪拥蓝关》,周信芳谓之“最难演”,难在音调特别,步法繁难,也难在主角、配角、场面必须三者合一,不能稍有脱节。虽然现在看不到王鸿寿的表演,但从粤剧名伶靓次伯“雪拥蓝关马不前”的早期影像,可见戏中“收拾”过鳄鱼的韩愈到底不是一般孱弱文士,策马走雪气度不凡,表演者功架老到。雪天人马合一的精湛表演,另有《小商河》,杨再兴冒雪追袭金兵,大雪之下,难分水陆,不察小商河未上冻,连人带马陷入河中,艰难挣扎,有很多细致而繁难的表演。有的演员加入雪地环境的表演细节,如演杨再兴寻路而行,用枪两次划地,以表拨开积雪辨认地形之意。该剧与《雪拥蓝关》结合来看,一武一文,各有特色。

  数九寒冬普通人难免悲苦,但是冬日也不乏天上掉馅饼的喜事。比如《拾金》,演绎叫花子凄惶无着、冻饿无助之时,于雪中意外拾到黄金之事。在这出独角戏中,境遇的陡转非直下而为直上。叫花子嬉笑怒骂,载歌载舞,戏中串戏,发挥余地很大。值得一提的是,说起《拾金》的来源,很多人称始于乾隆皇帝,不知道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演叫花子是什么样。更让人好奇的是,不差钱的他,能体察和模仿这种捡到黄金的快乐吗?

  时间背景在冬天,富有传奇色彩的还有演尉迟敬德洗马,二次救驾的《御果园》,剧中说到有两颗神奇的黑红药丸,人吃红丸,马吃黑丸,如此则数九腊月,人“一霎时浑身俱是汗”,想来马也应该“一霎时浑身俱是汗”,皆不畏寒。红黑二丸看不见摸不着,不过吃了是真管用。尉迟敬德唱“赤身露体手提鞭”,实际上表演者穿的是青侉衣。这是戏曲舞台上的一种处理办法。当然,并不是穿青侉衣就代表赤膊,但尉迟敬德这里穿青侉衣即示赤膊。如此装扮者还有《击鼓骂曹》的祢衡,时当大年初一,他“赤身露体逞英豪”,可能注意力都在“骂曹”上了,慷慨激昂,即使没药可吃,也毫无冷状。

  细想来,有端午、七夕情节的戏,都会讲述夏天的故事,有新年、元宵情节的戏,都会讲述冬天的故事。当然,很多戏曲演绎人生在世之悲欢离合,包含了四季轮转、岁月变换。

  烤火是冬天日常生活中民众普遍采用的取暖方式,这在戏曲中亦有所反映。经过编创、表演者的敷演,往往将简单剧情、场景变得难忘。蒲剧《烤火》即是富有魅力的一出戏。当代舞台上出现了仿真火苗,更早以前是有盆无火的,“烤”则有火。洞房寒冷,剧中男女“烤火”“让火”“争火”的动作、表情、过程、细节以及其中的情感递进、流转,兼具雅俗,室中温度仿佛徐徐升起,人心之火也如炉中之火越烧越旺,王秀兰的表演,尤其令人叹赏、莞尔。

  夏日演戏有妙法

  夏日炎热,观、演两苦,人群聚集的戏院,热气蒸腾,令人汗水淋漓。名伶避暑不肯登场,武打跌扑“点到为止”,戏不精彩、观众怕热都必定造成城市戏院减座。天热则市场需求相对减少,所以戏界有歇夏的传统,歇夏也是应和了各方面的需要。不过这并不是说天热的时候完全没有演出,且天热也不尽在伏夏。坚持演出,就需要想办法应付暑热对于演出的不利影响,或者说让热天的演出不那么受罪。

  最直接的是常规降温的办法。比如有声誉的名伶,会有专人为其扇扇子,少则一二人,多则三四人。和“饮场”一样,现在难以想象。此法不好之处在于打扇的人和伶人离得近,表演之间容易磕碰,也让人跳戏,好处在于多看一景,遇到打扇之人挥扇的技术高超,能与伶人表演、音乐伴奏配合上,那就是意外之乐了。夏天冰块也是常备之物。舞台两侧在盆中放冰块,是为表演期间驱热;伶人候场,也可用戏院准备的冰块贴脸驱热。

  再有装扮上的办法。戏装中的水衣,本来就是用来穿在戏衣里面,避免演出时汗水污染戏衣的,这是已成规制的传统办法。但天气炎热的时节,舞台上演出的人,受戏衣、盔帽的重重包裹、束缚,还要唱念做打,更容易汗如雨下,衣衫湿透。为此,有一种细竹管串起来编制的竹衣,透气散热,用于夏天。北京梅兰芳纪念馆即藏有一件竹衣,是梅兰芳转赠弟子王熙春的。天津戏剧博物馆也藏有马连良穿过的竹衣。除竹以外,藤条也被充分利用。夏天饰演钟馗、周仓、巨灵神等需要扎膀子、垫屁股的角色时,伶人会改用南方能工巧匠编的藤制垫具,不用棉制垫具。

  还有剧目选择上的办法。伶人扮戏,行头不以天时冷热为增减标准。怎么才能不那么辛苦呢?演出角色穿戴清凉的剧目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达到解暑目的。知名剧作家翁偶虹曾记述:“沪上彩头戏院,每至暑夏,多演时装戏或清装戏,一以轻装上场,可减演员之苦;二屏蟒靠不用,可免服装之损。”名伶杨小楼每年酷暑必演“歇工戏”《五人义》中的周文元,为的就是演此戏素脸不勒网子,不戴盔、帽,不穿蟒、靠,只左脑门斜戴“汗溜儿”(富有苏州特色的挡汗条),袒露右边臂膀,比较凉爽。照这样看来,《醉打山门》也适合夏日演出,郝寿臣饰演的鲁智深着露肚侉衣、大袖僧袍,也是凉爽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剧场环境也逐步改善,新式剧场多阔大,设施齐备,有的装有电扇,有的装有空调,能做到冬暖夏凉。这是剧场为适应特别季节演出需要在服务上的提升。过去剧场里夏日百扇齐挥有如蝴蝶翻飞、冬天观众跺脚声掩盖唱戏声的情况就少见了。

  梨园中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台上见的是真功夫。功夫过硬的,如马连良,在大热天演《南天门》,剧场内观众挥汗如雨,但走雪山的曹福一场戏下来可以不见一颗汗珠,唱到曹福挨冻垂死之时,甚至还能让观众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技术和精神,引得学者吴小如大叹:单凭马先生在伏天唱这出戏竟然不出汗,就值一块二的票价。高盛麟演《挑滑车》《艳阳楼》等吃重的武戏,据说也从不流汗。他有句名言,“台下不流汗,台上流汗;台上不流汗,台下流汗”,道出其中真谛。

  夏天不流汗,冬天不发颤,源于表演者的日积月累。他们在素养、根底、经验等方面的精深,在态度、分寸上的一丝不苟,与文化内涵丰富、审美特征鲜明、艺术智慧优良的中国戏曲结合在一起,就拥有了无可比拟的创造力。

  (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光明日报》(2025年01月03日 16版)

[ 责编:孙宗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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