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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文绎史】
作者:张明、马云丰(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梦”是一个充满魅力的美学符号。在唐宋文言复生故事中,“梦”的书写犹如一面多棱镜,既折射着士人心灵深处的理想追寻,又映照出社会现实的斑驳光影,具有理想性、批判性和超越性三个方面的美学特征。这些特性在《广异记》《酉阳杂俎》《玄怪录》等书中,皆有所述,成为解读唐宋文人精神世界的密码。
在现实中,人们无法通过控制梦境去满足或实现某种目标和愿望。但在文学作品中,作者可以通过想象与建构,利用梦来满足主人公或作者的期待与愿望,从而传达梦的理想性美学特征。
在唐宋文言复生故事中,通过梦来展现其理想性美学特征的故事不在少数。作者通过这一形式,来表现死而复生故事的全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梦成了主人公往返异度空间的渠道。作者通过梦境实现自身的理想,展示主人公内心丰富的情感变化和情感寄托。作者在描述主人公情感变化的过程中,自身的审美体验在作品中自然流露,美好愿望和理想也得到寄托。从这一层面看,梦境中的理想性特征既有小说主人公理想的实现,也有作者理想和心愿的表达。如《玄怪录·古元之》中,主人公古元之喝醉后发病,梦中进入异度空间,被神人古弼带去和神国。和神国环境优美,土地肥沃,没有敌人,没有战争,人们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一切都是如此祥和安宁,是人们眼中典型的世外桃源。世外桃源本是古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环境,作者依据自身的想象和创作,安排主人公古元之在梦境中进入异度空间,并跟随神人一同游历有着世外桃源之称的和神国,这是古元之的理想。他在梦醒离开和神国后,仍然依依不舍。和神国不仅是古元之的世外桃源,也是作者牛僧孺的世外桃源。作为中唐时期重臣,牛僧孺一面为安史之乱后出现的藩镇割据而担忧,一面则是深陷朝中的政治漩涡。仕途上的波折使其身心疲惫,文学作品是其寻找精神归宿的途径,古元之梦中的和神国便是牛僧孺一直寻找的世外桃源,是其内心理想的外化。
梦本身具有虚幻性。基于梦的这种特征,作者往往会用梦作为自身艺术创作的载体,对当时社会生活中的丑恶现象进行批判和抨击,以达到警醒世人的目的。因此,唐宋复生故事中的梦具有批判性的美学特征。如《续玄怪录·薛伟》讲述县主簿生病,梦中进入异度空间,梦见自己化成一条鱼,在江海中自在游动,不料因饥饿而被自己的下属抓到,在厨师欲烹饪的瞬间,薛伟复活并召集众下属,讲述了这一离奇之梦。
这则复生故事与其说是奇幻小说,不如说是带有寓言批判性质的故事。文中一开始便提到主人公薛伟是因病而进入梦境。随后,梦境中的薛伟脱衣进入水中碰见鱼头人。鱼头人对其进行忠告:“恃长波而倾舟,得罪于晦;昧纤钩而贪饵,见伤于明。无或失身,以羞其党,尔其勉之!”但变身为鱼的薛伟并未听取鱼头人的忠告,最终因饥饿咬钩而被人钓走。作者借此梦,对那些一心追逐功名利禄、汲汲于世俗进取的人予以嘲讽与批判。他们在努力向上攀爬的过程中,厌烦了其中的勾心斗角,满心渴望回归本真。可当真正回归本真,获得短暂的自由与洒脱后,却发觉自身缺乏独立生存的本领。最终,还是摆脱不了被他人算计利用的命运,沦为他人获利的工具。
唐宋文人通过梦境叙事实现了对现实维度的双重超越。在复生故事中,主人公由梦进入异度空间,梦醒即复活。因此作者在创作梦境之时,梦境可以随时随地发生,既能超越世俗观念的束缚,也能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在复生故事中,作者通过虚拟的境遇,使主人公进入异度空间,在异度空间中游览或完成任务,最终以各种原因复活,回到现实世界。梦境与复生故事相结合,加强了故事本身的虚拟性。在唐宋文学中,出现了大量的梦中游冥复生作品,如《广异记·卢弁》《酉阳杂俎·李简》等。此类故事对于现实时间的超越也比比皆是,如在《续玄怪录·薛伟》中,当薛伟梦中变鱼复生之后,问旁边人过去了多久,文中写道:“谓家人曰:‘吾不知人间几日矣?’曰:‘二十日矣。’”梦中时间的变化较为随意,但在作者的创作中,常常将梦中与现实的时间进行对比,从而突出梦中时间的重要,体现其对现实时间的超越。
在唐宋文言复生故事的梦境迷宫中,能够触摸到一个时代的精神体温。理想性、批判性、超越性三重美学特征的交织,既构成了特定历史语境的文学镜像,也彰显着中国文人的精神追求。当古元之徘徊在和神国的余韵中,当薛伟凝视着钓钩上的自己,当卢弁站在时空交错的节点上,这些文学梦境超越个体生命的悲欢,成为民族集体记忆中的文化原型。
《光明日报》(2025年03月28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