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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文化周末:阿炘的鲫鱼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5-30 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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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钱国丹

  上世纪50年代,父母带着三个弟妹去了外地,把十岁的我和八岁的阿炘留在家里。

  父母出门时留下两只母鸡,一只叫芦花,一只叫松毛球。嘱我们好生养着,它俩下的蛋,既能为我们提供营养,又能换来零花钱。可是没多久,芦花鸡误闯邻家,被人宰了吃了。剩下的那只松毛球,我们视为珍宝。没想到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这只被我们养得毛羽锃亮、体格肥壮的母鸡,被该死的黄鼠狼给拖走了。

  为这两只死于非命的母鸡,我和阿炘大哭了一场。

  从此我们见不到荤腥,唯一可以下饭的,就是母亲出门前腌的一大坛子切得细细的咸酸菜。

  我们馋啊,连做梦都是肉和鱼,醒来时常常发现口水湿了枕头一角。

  我家屋后有一条沟渠,是给大田放水用的。大雨后,湍急的水流顺着沟渠急急忙忙地奔向河里,不少孵出来没多久的小鲫鱼顺流而下。大人们用各种方法在沟渠里捞鱼。阿炘见了,啥话也没说,拿了只畚箕,跳到渠里。水流汹涌,在他的胸口打着漩涡。他三四岁时就学会了游泳,所以不怕水。他用畚箕在水里捞鱼,虽然有收获,但那些鲫鱼很小,村里人叫它们“鲫鱼瓜子”。鲫鱼瓜子弹跳力超好,起码有一半能从阿炘的簸箕里蹦出去,逃回水里。

  那天,阿炘弄回家小半篓的鲫鱼瓜子。我说:“这东西喂鸡最好,可惜我们没鸡了。”阿炘说:“我们自己吃!”我说:“这鱼也太小了,拿都拿不住,怎么处理?”

  只见阿炘用左手的拇指尖和食指尖,捏住米粒大的鱼头,右手拇指的指甲在鱼身上这面一刮,那面一刮,那极细的鱼鳞就全部脱落了。他再往鱼肚子上一掐,挤出了鱼肠子。我看他那麻利劲儿,自愧枉为姐姐。我学着和他一起干,一会儿我们就收拾出一堆干干净净的鲫鱼瓜子。

  可家里无油无酱无料酒,这鲫鱼瓜子怎么个烧法?

  阿炘拿了口碗,果断奔向腌菜坛,抓了一大碗带卤的咸酸菜倒在锅里,再把鲫鱼瓜子铺在咸酸菜上头。点着火,一会儿锅里就蒸气腾腾,我把咸酸菜和鲫鱼瓜子翻了个身,又焖了一会儿,满屋飘香。我和阿炘各抄起一双筷子,夹起这“酸菜瓜子鱼”,迫不及待地囫囵吞下。那味道,香而鲜,颇像如今我们在馆子里吃的酸菜鱼。因为鲫鱼瓜子小,柔若无骨,我们大口大口吃着,一点也不必担心被鱼刺卡喉。

  我们村西有条大河。盛夏的一个下午,我在河边的大榕树下洗衣,阿炘则在河埠旁游泳,我只准他在岸旁的浅水区游,不许他游得太远。

  突然,阿炘惊喜地喊道:“姐,有鱼!有条大鱼碰到我的腿肚子了!”说着就一个猛子扎下,追鱼而去。我看不到鱼,但我知道大河每年都会吞噬个把人,就高喊道:“不许去河心!”阿炘冒出头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说:“我非抓住它不可!”我又喊:“别说在河里,就是在水缸里,你也很难抓到它。”

  阿炘不听我的,用他的狗刨式扑腾着游向远方,我的心也直扑腾,想到他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向远方的父母交代!

  阿炘游到了河对岸,在水草丛中站定,因为隔得远,身影都影影绰绰的。只见他摸索了好一阵,居然真的抓住了一条大鱼。他兴奋地把鱼高高举起,扯着喉咙大喊大叫。

  我不得不佩服他了!在这之前,我没见过我们村哪个大人,能徒手在大河里抓到大鱼。

  因为双手紧抓着大鱼,阿炘没法游回来了。如果抓着鱼过桥,就得绕很远很远的路。我正担心着,只见阿炘把那鱼横叼在嘴里,又用那狗刨式的泳姿,扑腾扑腾地向我游来,我的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却一点也帮不上忙,只能喊:“如果体力不够了,宁可把鱼放生了!”

  终于,他游回到我身边。我看那比大人巴掌还大的鱼在阿炘的口中愤怒地挣扎着,刚健的鱼尾啪啪地打着阿炘的腮帮子,打得他左脸通红。我僵僵地站在河埠上不敢伸手去接,生怕一过手那鱼就逃回水里。阿炘却“腾”地跳上了岸,取下嘴里的鱼,扔在我洗衣的鹅兜里。我这才看清楚,这是条鲫鱼,稀罕的大鲫鱼!鱼身上还留着阿炘的牙印!

  那天,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酸菜鲫鱼。

  打那以后,阿炘隔三岔五地便能叼回一条鲫鱼。那段日子生活困难,然而我们姐弟俩的身体都发育得不错,这都是因为阿炘的鲫鱼。

  《光明日报》(2025年05月30日 15版)

[ 责编:张悦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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