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艺术众家议】

　　作者：郑洵（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副教授、一级翻译）

　　在歌剧中，语言是艺术呈现的重要载体。歌剧翻译正如艺术的摆渡人，不仅能使西洋歌剧更好地被中国观众欣赏与理解，也可以让更多中国歌剧迈出国门、走向世界。

　　歌剧是艺术皇冠上的一颗耀眼明珠，数百年来，经由欧洲发源地意大利传播至世界各国，得到不同文化的滋养，形成了融歌唱、文学、舞蹈于一体的综合性表演艺术，为人类艺术史书写了辉煌灿烂的篇章。

　　在歌剧中，语言是艺术呈现的重要载体，听得懂故事，才能被故事中的情感打动。然而，歌剧主要语言为意大利语、德语及法语，这些语言在国内普及程度较低，很多国内听众因此对歌剧望而却步，一些非专业的歌剧爱好者在剧场中也常是边听边看字幕，颇有隔靴搔痒之感。

　　如何让世界经典歌剧跨越语言障碍走近中国大众？20世纪50年代，一批中国艺术家以“洋戏中唱”的方式对此进行了探索：新中国上演的第一部西洋歌剧即《茶花女》，当时演员们就是用汉语进行的演唱。该版在创排后的十年内，演出超过100场。1979年中国歌剧院复排后，更是在能容纳2000多人的天津第一工人文化馆创下连演39场、场场爆满的纪录。取得这样的演出成绩，歌剧翻译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将外来歌剧改编成本土语言演唱，也并非中国独有的做法。在英国，歌剧经历了从17世纪初以意大利语作为通用语言演唱到19世纪完全用英语来演唱的变化。二战后，英国重建皇家歌剧院，接轨国际惯例用源语言演唱所有歌剧作品；与此同时建立沙德勒之井歌剧院（英国国家歌剧院前身）用英语演出世界歌剧。至今，两家剧院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当然，欧洲语言在历史上有着同源性，歌剧翻译在克服音律词句方面的障碍较小。而汉语与西欧主要语言分属不同语系，这对歌剧翻译者提出了更大挑战。此外，歌剧隐含大量音乐层面隐喻，与源语言及其文化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构成特有的音乐与文化惯习，作曲家通常根据词作者的意图及自然重音进行谱曲。如意大利语元音音素丰富，在歌词演唱中的地位较为突出，通常作曲家为了突出情感会在某个元音上进行节拍强调，而中文则是一种四声调语言，声调稍做改变传递的意思则会大不相同。因此，歌剧翻译不仅要保持音乐的律动与中文的四声调高度一致，还要保持译文的逻辑重音与乐句的重音相吻合，否则就极易出现倒字现象，唱起来佶屈聱牙，失去连贯性。

　　优秀的歌剧翻译必须既要让原作品的内涵成功实现跨文化旅行，又不失其音乐表现力。

　　中文诗词作品多用押韵对仗等修辞手法，在翻译过程中不妨借用此类手法提高西方歌剧译文的可读性与可唱性。以《托斯卡》的著名咏叹调“Vissi d’arte, vissi d’amore（为艺术，为爱情）”为例。译者在此对意大利语的vissi一词做了灵活处理：若直译成“为艺术而活、为爱情而活”，不具备文学美感，若译成“为艺术、为爱情”，作为作品题目尚可，然而不具备可唱性，而将其翻译成“艺术、爱情，是我的生命”则既符合旋律对咬字的要求，也充分发挥了中文的修辞优势，是既考虑到文学的音乐性，又照顾到音乐的文学性的体现。

　　将西方经典歌剧作品翻译成汉语时，译者要在不改变原文语境的前提下进行适度改译以符合音符、韵律、乐句结构和文化特点。例如，在威尔第歌剧《弄臣》的著名咏叹调“Questa o quella（这位小姐，那位太太）”中，乐曲节奏较为明快，旋律激昂跳跃，呈现了欢快风趣的圆舞曲风格。原唱段中，在每一小节的高潮部分均结合元音o和a呈现，伴随着音乐的起伏流动，将公爵风流多情、狂放不羁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中文译者基本还原了原文呈现的效果和意象，将前几句翻译成“这位小姐，或那一位漂亮太太；在我看来，都一样的可爱；对于她们，我从来不偏爱；我也不会，以真心相待”，既符合原文的意思，也符合乐句整体旋律的走向。

　　译者还应知悉受众需求，将译文置于目标语境中考察翻译的充分性、准确性及有效性。如德语歌剧《快乐寡妇》中著名二重唱《默默倾听》的开始部分，如果直译成中文为“双唇无语、小提琴低吟：我爱你！所有的舞步也在诉说：我爱你！”不仅无法在旋律上得到匹配，更无法走入中文观众的内心。译者选择略去小提琴这一难以融入中文修辞场的元素，译为“美好时光，令人陶醉心激荡，柔情满腔，海誓山盟永不忘。”完美地在中文语境中做出了适度调适，不仅照顾到中文修辞特点，顺应了中文受众含蓄的审美需求，也使译文与歌剧场景深度融合，助力演员的表演，有效促成作品的跨文化传播。

　　我们看到，著名指挥家郑小瑛近年来携手福建大剧院、厦门嘉庚剧院、泉州大剧院、中央音乐学院等重要演出阵地推出《茶花女》《快乐寡妇》《弄臣》《费加罗的婚姻》《托斯卡》《塞维利亚理发师》等世界经典歌剧中文版，还在新媒体平台进行直播，并辅以表演前20分钟歌剧讲解导赏。这些探索让歌剧走近大众，更多的普通人体验到歌剧之美；也让大众走进歌剧，增强了人们对歌剧艺术的理解，对歌剧在国内的普及具有深远的意义。

　　这些年，国内陆续涌现出《紫藤花》《西施》《松毛岭之恋》《鸾峰桥》《与妻书》《红杜鹃》等优秀的本土歌剧，让这些本土作品跨越语言障碍，走上国际舞台，也离不开歌剧翻译。目前，已有一些创作团队在这方面做出了积极的探索。2022年，国家大剧院集结主创团队将原歌剧《山村女教师》的剧本及音乐进行重新打磨，制作更名为《夏日彩虹》，落地65家海外电台，广受好评。作曲家郝维亚巧妙地融合了西方当代歌剧创作技巧与中国特色音乐审美元素，主创团队采用高保真录音技术及多声道录制加之英文字幕讲解，为海外观众扫除语言障碍、理解歌剧内涵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歌剧是全人类的艺术。歌剧翻译正如艺术的摆渡人，不仅能使西洋歌剧更好地被中国观众欣赏与理解，也可以让更多中国歌剧迈出国门、走向世界。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11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