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汉水载文脉 千古风华入今朝

　　——陕西汉中积极推进历史文化保护传承发展的实践探索

光明日报调研组

　　陕西汉中，当夏日微风裹挟着粽叶清香漫过古汉台的飞檐，一场跨越千年的文化对话正在悄然展开。

　　5月31日，在汉中市博物馆“青鉴浮影——馆藏铜镜精品展”展厅里，十余名小学生围坐在社教老师身旁，听她讲述自唐代起就开始的端午铸镜历史，有趣的故事深深吸引了孩子们。

　　端午节假期，汉中沉浸在浓厚的文化氛围中，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文化活动蓬勃开展。从博物馆里孩子们专注聆听历史的模样，到街头巷尾民俗表演的热闹场景，汉中正以独特的方式，让传统文化走进大众生活。

　　2023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陕西汉中考察时强调，文物承载灿烂文明，传承历史文化，维系民族精神。要发挥好博物馆保护、传承、研究、展示人类文明的重要作用，守护好中华文脉，并让文物活起来，扩大中华文化的影响力。汉中藤编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久负盛名，要发展壮大特色产业，更好带动群众增收致富。

　　汉中因汉水而得名，素有“汉家发祥地、中华聚宝盆”之美誉。近年来，汉中坚持做好“保护、传承、研究、展示”，一体推进文物保护、文化传承、文旅融合、产业发展，书写了新时代文化传承发展的“汉中答卷”。

　　日前，光明日报调研组一行走进汉中，在古汉台触摸历史脉动，在非遗工坊感知创新活力，于这方浸润着两汉三国遗韵的热土上，探寻文化传承发展的蓬勃生机。

　　1.保护：让文化遗产迸发时代光华

　　“战国铜镜朴拙简约，汉代铜镜庄重大气，唐代铜镜华美精致……”6月10日，汉中市博物馆讲解员袁婧正在为游客介绍不同时期的铜镜风格。这些穿越时空的文明印记，生动折射出中华民族千年来审美与情思的变迁。

　　仲夏的汉中市博物馆，古树掩映下的古汉台馆区静谧而庄重，72件秦汉唐宋时期的文物在“青鉴浮影——馆藏铜镜精品展”上亮相。铜镜折射的幽光，不仅让游客看到了汉代“七乳神兽铭文镜”云雷纹与神兽造型背后古人“天圆地方”的宇宙观，也看到了唐代“海兽葡萄镜”上繁复纹样蕴含的丝绸之路文化交融。

　　这场展览的背后，是汉中市博物馆文物保护团队长达数月的筹备。“我们要将优秀的馆藏文物展示出来，更要让游客看得懂、记得住。”汉中市博物馆馆长卢辉说。

　　2023年年底以来，汉中市博物馆对近300件珍贵文物进行二维、三维数字采集，着力推进文物数字化，为日后对文物资源进行统一管理做准备。由于文物纹饰图案、文字、工艺不同，最多时，工作人员给一件文物就拍摄了1600张照片，全方位记录各处细节。

　　“拿我正在编纂的‘三彩莲灯侍女俑’的数字导览来说，我们既要说清楚历史背景，还要比对各大博物馆类似藏品的特征，重点说明文物的形态、纹饰等艺术表现手法以及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状况。”汉中市博物馆业务科科长王雅茜对调研组说。

　　2024年5月18日国际博物馆日，汉中市博物馆成功跻身国家一级博物馆行列，填补了陕南地区没有国家级博物馆的空白。

　　“嗨哟、嗨哟，山歌子来（也），嘿哟、嘿哟……”在汉中市镇巴县泾洋初级中学音乐课上，风华正茂的少年们深情演绎着新编民歌《山歌子啥好听》。“让童谣成为文化启蒙的种子。”该校音乐教师唐成刚说。

　　“汉中陕南民歌记录了人文历史变迁、时代生活情状、风土人情礼仪，是不能被遗忘的宝贵财富。”汉中市文旅局局长徐红菊表示。1984年，镇巴县文化馆对镇巴民歌进行普查收集，出版《镇巴民间歌谣集成》，拉开了汉中陕南民歌保护发展的大幕。

　　2005年，汉中市委、市政府举办首届陕南民歌节。2008年6月，镇巴民歌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镇巴县被文化部授予“中国民间文化（民歌）艺术之乡”称号。2025年3月1日，《汉中市陕南民歌保护传承发展条例》正式实施，标志着汉中陕南民歌保护传承工作进入了新的阶段。

　　“保护不是封存，而是让文化基因永续传承。”汉中市非遗保护中心副主任高全介绍，汉中市现有镇巴民歌代表性传承人10人，可以演唱镇巴民歌的群众达3000多人。2019年，汉中市还建立了陕南（镇巴）民歌传承基地、彭光琴陕南民歌工作室等，支持代表性传承人授徒传艺。

　　清晨的镇巴县青水镇，省级非遗传承人田洪涛带着徒弟们登上云雾缭绕的观云山。随着羊皮鼓铿锵响起，《镇巴渔鼓》的歌声穿透云海，千年农耕文明的智慧在歌声中流淌。“每句唱词都是活态农耕教科书，教节气、传农技、讲伦理。”田洪涛说，这些源于秦汉时期的劳动歌谣，如今有了新的传人。

　　2.传承：非遗技艺的活态新生之路

　　一根藤条、一把剪刀，指尖翻飞的舞动，千回百折间，柔韧的藤条就变成了腰篓、渔具、椅子等精美用品。汉中藤编是以青藤为基本编织材料，运用多种编织技法完成的藤竹结构或纯藤结构的器物编织。《汉中地区志》载，“境内竹、藤、棕、草资源丰富，手工编织历史悠久”。2021年，汉中藤编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

　　走进被当地人称作“藤编之乡”的汉中市南郑区黄官镇，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熟谙藤编手艺。“20世纪70年代初，我父亲带领全家人自主生产一些日用藤编制品，走街串巷进行售卖，同时对周边乡亲进行技艺指导，鼓励他们积极参与藤制品编织。”汉中藤编省级代表性传承人陈良顺介绍。

　　从一开始单家独户生产，到十几位村民抱团打拼，再到成立专业合作社和公司，“小营生”逐渐变成“大生意”。良顺藤编合作社（陕西良顺匠心实业有限公司）采取“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电商”的发展模式，带动黄官、青树等周边镇1200户近2800人灵活就业增收，年生产各种手工制品22万件（套），年产值8000万元左右。

　　“我手上的这面棕编小扇，不仅是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产品，还是某奢侈品牌订购的外贸产品……”电商直播间里，主播正在专心致志地推介藤编产品。据悉，汉中藤编产品不仅在国内畅销，还远销欧美、东南亚等地。

　　当传统技艺与时代浪潮欣然相拥，历经淬炼的指尖技艺从乡野走向世界，不仅编织出产业融合之路，也织起了老百姓的“幸福网”。“汉中藤编非遗工坊助力乡村振兴”成功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24亚太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促进可持续发展”案例。

　　“你既然会说又会讲，我要把各样的花儿问一场……”每周末晚上，00后汉调桄桄演员李雅芝都会在直播间准时开播。

　　汉调桄桄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融合了秦腔、汉调二黄等多种戏曲元素，主要流行于汉中地区。鼎盛时期，汉调桄桄有120多座戏楼、1500多个剧目，曾传到湖北、两广、云贵等地。如今，全国范围内真人桄桄戏演出单位仅存汉中市南郑区汉调桄桄传承发展中心一家。

　　从13岁进团到24岁直播出圈，李雅芝数十年如一日的扎实训练，成为她吸引流量的底气。今年“五一”期间，她把直播间搬到了校园广场、村文化广场，一场接一场的精品折子戏、综合歌舞轮番上演，汉调桄桄正被更多人看见。

　　挖掘文化遗产的多重价值，让传统文化不再束之高阁，而是走进群众日常生活。汉中始终注重全民参与、大众体验，精心打造了40余条“穿汉服、习汉字、行汉礼”的精品文化旅游线路，将本土文化融入每年3000余场群众性文化活动中，让文明基因在日常烟火中生生不息。

汉中石门栈道。李仁羲摄/光明图片

　　3.研究：搭建历史文化研究框架

　　“2023年10月，汉中市委召开历史文化传承发展大会，明确提出实施纵向贯通汉中各个历史年代、以‘两汉三国’为重点的‘中’字型文化研究工程。”汉中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超给调研组一行认真解释了何为“中”字型文化研究工程——“中”字的一“竖”代表要开展贯通式的研究，一“口”则是聚焦汉中“两汉三国”重点历史时期开展研究。

　　从党委、政府层面系统性搭建历史文化研究框架，足见决心和力度之大。汉中历史文化厚重，从《诗经》到《汉书》，从张骞到诸葛亮，从李白、杜甫到文同、陆游，从“兵家必争之地”到西北联大落脚处，汉中在历史的长河中激荡出璀璨浪花。

　　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院长、汉中汉文化研究院院长徐向阳表示，“中”字型文化研究工程重点突出，点线面结合，给学者们打开了一个认识、了解、研究中华传统文化的小切口，有利于建构汉中历史文化研究体系。

　　“中”字型文化研究工程实施以来，汉中先后推出《汉中编年史》《汉中通史》《典籍里的汉中》《汉水文化史》及《诗说汉中》等一批研究成果。

　　近年来，汉中市先后组织召开了张骞与丝绸之路高峰论坛、汉中汉文化·三国历史及诸葛亮研讨会、汉中蜀道及石门石刻等高层次学术交流活动，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中国秦汉史研究会等多个国家级学术机构也促进了汉文化的研究和传播。

　　“结合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我们正在推进秦蜀古道文化遗产点位现状的摸排，目前已完成褒斜道、陈仓道、米仓道、金牛道、荔枝道等汉中区域遗产资源调查，正在进行傥骆道遗产资源调查。”汉中市文旅局文物科科长李丁告诉调研组。

　　秦蜀古道是古代穿越秦巴山脉、沟通南北的交通道路体系。“秦蜀古道7条古栈道的交会点就在汉中盆地。褒斜道南端的石门在秦蜀古道上颇负盛名，历代文人墨客在石门附近留下百余方摩崖石刻，其中尤以‘石门十三品’最为出名。它不仅将中国汉字由篆书、隶书、楷书的演变过程表现得淋漓尽致，也是中国交通史、经济史、水利史、艺术史、书法史研究的重要参考。”一提起“蜀道”和“石门”，徐向阳就滔滔不绝。

　　随着“蜀道考古”纳入国家文物局“考古中国”重大项目，秦蜀古道的考古研究逐渐成为陕甘川渝四地学者的热门学术话题。近年来，汉中抢救性保护了200余方摩崖石刻，出版了《中国早期秦蜀古道考述》《陕西秦蜀古道遗产》，制定了《秦蜀古道汉中段保护利用实施方案》，还主动汇聚多方力量，推动蜀道的历史研究和文化传承。

朱鹮展翅。 夏永光摄/光明图片

　　4.展示：从地域符号到文明对话

　　5月20日，由陕西省图书馆（陕西省古籍保护中心）、陕西公共图书馆服务联盟联合全省各地市、区县图书馆在“4·23”世界读书日推出的“跟着古籍游陕西”（第一季）活动走进汉中。35名“文化小使者”及5名家长志愿者，以“寻迹《汉南续修郡志》·探秘两汉之源”为主题，通过“行走+体验+学习”的模式在汉中进行了一场着汉服、行汉礼、寻汉风、说汉语的文化研学活动。

　　这类文化研学活动，汉中每年开展2000余场。《跟着书本去旅行》《跟着民歌去旅行》《你不知道的陕西》等多个文化节目先后走进汉中进行录制。

　　朱鹮被誉为“东方宝石”。1981年，全球仅存的7只野生朱鹮在秦岭深处的汉中洋县姚家沟被发现，经过40多年的保护繁育，朱鹮种群数量已突破1万只。

　　在东亚文化中，朱鹮具有很高的地位。古代将其称为“朱鹭”，由于其与神兽“朱雀”类似，被认为是吉祥和财富的象征。

　　聚焦朱鹮的保护与繁育，汉中深度挖掘其生态价值、文化价值、外交价值，生动讲述朱鹮飞向世界的美好故事，先后举办了朱鹮国际论坛、朱鹮文化交流等重大活动，面向全国发行“朱鹮”邮票、纪念币，《朱鹮》科教片获中国出版政府奖。同时，汉中还与日本、韩国、希腊等国合作全球慢直播朱鹮自然繁育过程，全网超2000余万人次观看。

　　在汉中朱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调研组看到了今年清明节期间在保护区人工繁育的两只朱鹮幼鸟，据保护区人工繁育中心繁育员高洁介绍：“大宝出生在清明，取名‘青青’，应和春天万物萌发的青翠景象；二宝则取名‘呦呦’，出自《诗经·小雅》‘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象征生机与希望。”

　　调研组了解到，近年来，汉中积极与国家重点外交机构合作，与中国公共关系协会联办“一带一路”年度汉字发布活动，连续三年举办“一带一路”国际铁人三项赛，连续开展十届留学生感知汉文化活动，向世界展示汉中独特的文化魅力。

汉中古城望江楼。刘俊强摄/光明图片

　　5.经验与启示

　　近年来，汉中认真学习贯彻落实习近平文化思想，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池春水”，逐步探索出一条保护、传承、研究、展示的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之路。

　　守护文化瑰宝，传承中华文明。当地认真落实“保护第一、加强管理、挖掘价值、有效利用、让文物活起来”的新时代文物工作方针，多措并举、积极作为，与时俱进、久久为功，切实维护文物资源的历史真实性、风貌完整性、文化延续性，赋予珍贵文物永续的生命力。扎实做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活化利用，深入挖掘文化遗产蕴含的丰富内涵，创新宣传方式，不断培养壮大传承人队伍，吸引更多人特别是年轻人了解、热爱并积极投身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事业。

　　点亮文化坐标，服务国家战略。穿越秦巴山地的秦蜀古道与滔滔东去的汉江，纵横交错，构成了刚柔相济的文化坐标系，共同托起了汉中这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通过对世界文化遗产张骞墓和秦蜀古道文化遗产的保护与研究，融入西部大开发战略和“一带一路”建设；通过对秦岭人文生态价值和汉水文化的研究，服务国家南水北调工程，彰显了汉中居南北方之间的区位优势，更好服务国家战略。

　　完善制度设计，增强文化自信。当地启动《汉中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2021-2035），推进实施《加强历史文化传承推动文化繁荣发展的实施意见》《加强汉文化传承发展打造“两汉三国”文化研究高地的实施方案》等文件以来，从政策、项目、资金等方面完善制度设计，书写了新时代文化传承发展的“汉中答卷”。传统文化以生动可感的面貌走向公众视野，持续丰富群众生活。群众在满意度、收获感提升的过程中，增强文化自信。

　　创新文化业态，讲好中国故事。在经济全球化和信息化日益深入的今天，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是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当地通过文物三维数字化、AR虚拟漫游、直播带货等手段，让千年文物与非遗技艺拥抱时代，通过“文化+旅游”“文化+教育”“文化+科技”等跨界融合，拓展传统文脉的当代叙事空间，以国际化表达讲好中国故事，形成“本土特色—国家符号—世界语言”的传播路径，借助新质生产力激活文化新业态，扩展中华文化影响力，积极搭建地域文化与世界文明对话的桥梁。

　　（调研组成员：光明日报记者张哲浩、李洁，陕西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李战奎、陕西理工大学秦岭与蜀道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梁中效）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13日 0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