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诗人（暨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一段时间以来，不少传统文学作品改编的影视剧广受关注，比如梁晓声的《人世间》、金宇澄的《繁花》、李娟的《我的阿勒泰》、徐则臣的《北上》、东西的《回响》、滕肖澜的《心居》、石一枫的《借命而生》等，电视剧《我的后半生》改编自王蒙的小说《奇葩奇葩处处哀》。还有一些中青年作家的作品也已经有了影视转化的意向。传统文学作品进入影视制作的视野，不是一个新话题，但长期以来在影视作品中只占少数。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的新媒介内容的兴起，受到影视领域广泛青睐，那些有庞大流量的网络小说或曾经引发社会关注的新闻事件成为重要的故事来源。如今，影视领域开始关注传统文学，让沉寂多年的传统写作获得市场化、大众化的新契机。

　　影视界将选择剧本的目光重新投向传统文学，这背后有很多方面的缘由。大多数的传统文学写作，更强调文学的内在质地，更注重语言能力、细节呈现和叙事探索，因为其发表的平台和传播方式也比较传统，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导致阅读有难度、读者量有限。原著缺乏受众基础，改编之后就需要凭借影视作品本身的品质赢得关注。一旦改编成功，剧作获得理想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收益，可以反过来增强原著作品的社会影响力，激励传统文学写作者继续创作优质的原创作品。

　　传统文学一般首发在纯文学期刊上，应重视纯文学期刊的培育作用。这些纸质刊物曾经引领时代性文化潮流，在新媒介时代，它们的发行量和读者量总体上大不如前，从而出现质疑文学期刊存续价值的声音。但文学期刊作为传统文学生长的主要阵地，发掘和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作家，有着不可或缺的文化意义。一些已经改编成影视剧、话剧的文学作品，最初都是发表在文学期刊上。比如北京人艺小剧场新推出的话剧《一日顶流》，改编自石一枫的长篇小说，首发于《收获》杂志2024年冬卷。此前，分别首发于《人民文学》《收获》《北京文学》杂志的《回响》《繁花》《叛逆者》等，都被改编为电视剧。文学期刊依然是整个文艺生产链中的重要环节，为坚持传统写作的文学群体提供发表平台，尤其为那些持续探索原创性艺术品质的写作提供生长、繁育的土壤。

　　事实上，很多影视导演、编剧、制片人依然习惯从最新的文学期刊中寻找故事母本。比如电影《刺杀小说家》的制片人，就是在期刊上读到双雪涛这篇短篇小说时颇受启发，进而买下版权。虽然电影与原著故事存在不小的差异，但原创小说为导演的二度创作提供了关键的艺术基础和阐释方向。传统文学的影视改编，往往不是直接的故事挪移。优质的原创性文学作品为导演提供的改编启示，并不局限于故事内容，还包括题材内涵、叙事手法、价值追求等，这些有助于影视制作者找准创作方向，拓宽想象力，或者增进影视表现力。电影《刺杀小说家》主要取用原著中现实世界、小说世界两条故事线索并行叙述的艺术形式，电视剧《北上》充分运用原著小说的故事背景，人物故事和叙事结构都发生了新的变化，但原著小说都为影视改编提供了重要的艺术灵感和创作动机，而影视剧的成功改编也反过来促进原著小说的大众认知度和社会影响力。

一段时间以来，不少传统文学作品改编的影视剧广受关注。图为根据李娟散文《我的阿勒泰》改编的同名剧集。资料图片

　　需要注意的是，影视剧的火热程度不能与原作品质画等号。探讨传统文学与影视改编的关系，很容易导向一种误解，即认为获得影视改编的文学作品就是成功的。因为评价体系不同，影视从业者看待文学作品时采用不同的视角，比如普遍关注市场需求。对于作家而言，作品获得影视改编能够带来更丰厚的经济收益，也可能赢得更高的社会知名度，但不能简单地认为他们的文学成就也相应地更突出。普通的文学作品，不可能通过影视转化，就摇身一变成了精品。传统文学作品有自己相对独立的评价标准，获得影视改编的作品并不意味着就比其他作品更优秀。虽然文学作品的评价标准存在不同角度的阐释，但还是有一些基本项的。学者林岗曾经从历史上的伟大作品中总结出三个共通品质：“第一项关乎句子的品质，能否写出在阅读史上有长久回响的句子；第二项指涉文本世界隐喻性的丰富和深刻程度，从中表现出或反映出不随时间而变迁的人生的本相；第三项是文本在多大程度上揭示了人性，揭示了千百年来人类生活本身的性质。”这都是优秀文学作品的内在追求，可以成为评判文学作品的基本尺度，与影视作品的评价指标并不一致。

　　小说与影视剧本是两个不同性质的艺术门类。面对文学影视化改编的浪潮，当代作家需要端正写作态度、保持文学初心，没必要为了赢得影视转化而刻意调整自己的文学追求。那些刻意迎合当下影视需求的文学创作，最终很可能成为既不文学也不影视的平庸之作。新大众文艺时代的文艺大众化，不是四处跟风“凑热闹”，也并非不择手段“拼流量”，而是旨在让文艺精品走向大众，让大众也全程参与到文艺精品的创作、传播和接受流程中来，构建更优化的文艺生态，推出更多有深度、有风格的原创性文艺作品。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25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