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点·聚焦美院毕业季】

　　作者：程辰（广州美术学院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副教授）

　　六月接近尾声，全国各地美术院校的毕业展陆续收官，许多同学已经远赴山海，踏上全新的人生旅途。今年的毕业展，大多数院校依然选择面向社会开放，让这一原本属于教学成果展示的活动再次进入大众视野。近年来，美术院校的毕业创作越来越多地关注社会议题，其敏感度、尖锐度以及表达的新颖性频频引发热议。

广州美院毕业作品《夏至——旧墙换新衣》描绘了大学生用画笔助力美丽乡村建设的场景 作者：许菡娴、姚增添、张硕

　　以鲜活力量解读时代图景

　　我们欣喜地看到，毕业展中涌动着一股鲜活的力量，初出茅庐的年轻学子们将目光投向了更为广阔的社会场域。他们伸出稚嫩而敏锐的触角，尝试将心目中的艺术与生活联结，以个体生命感受为锚点来解读时代图景。

　　“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是艺术能够直指人心的不二法门。2022年广州美术学院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的毕业作品《筑魂》，以1400斤的钢筋和铁板为材料焊接出一位工人形象，搭配内部灯光，表现建筑工地夜以继日、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作者以真实个体命运为切入点，传达出对作为建筑工人的父亲以及所有劳动者的致敬之情，更饱含着对国家建设蓬勃发展的歌颂赞美，展现出广泛的社会性，因而成为传播极广的佳作。

　　2023年广州美院毕业生廖道煌创作的超写实作品《聚焦》，表现了一位老年快递员在门口送餐的场景，作品所选取的视角非常新奇——客户家门上的猫眼。客户在透过小孔观察，门外的快递员已然满脸皱纹。作者写道：“老龄化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未来，当外卖小哥老去，我们是否仍能理所当然地给他打出‘差评’？”这不禁让我们对当下快递员生存状态、养老问题和城市生活中对陌生人的警惕心理等产生思考。

　　今年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展上的雕塑《锐角》，表现家庭养育中令人深思的一面。五个家庭成员，张开双臂，身体前倾，像小山一样压下来，前方是一张孤零零的儿童椅。家人的动作既像拥抱，又像包围，仿佛在向观众发问：这样的“爱”，到底是温暖的港湾，还是无形的枷锁？由于作品对社会现象的精准提炼，一些观众产生了强烈的情感代入，甚至表示“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如今，在数字建模、3D打印、人工智能等技术发展的洪流中，艺术更应及时参与到社会发展的进程中，与时代脉搏同频共振，承载人文关怀，以区别于量产的、高同质化的科技产物，展现人的情感、发挥人的力量。只有将艺术实践置于复杂的社会现场，增强学生对真实世界的感知能力和捕捉能力，唤醒他们内在的活力和创造力，让作品具有感染力和穿透力，才能获得大众的反响与共鸣。

　　避免标签化和浅表化

　　不难发现，毕业展中还有一些作品，话题虽有热度，但表达技法相对稚嫩，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和人文内涵有待提高。

　　有些作品意图反映和反思当下的社会现象，但表达方式上存在“拿来主义”“概念先行”等倾向，因而令许多观众感到费解。比如为了表达对消费主义的反思，用大量废弃纸箱叠加堆砌而成的装置；基于对人的生存状况的忧虑，以人体骨骼肌肉为纹理形态做成“人肉椅子”雕塑，等等。这些作品因为表现形式相对简单，会给观者造成不舒服、“审丑”的感觉，致使有人发出“除了迷惑，什么都没有”的慨叹，也有人觉得将这些作品放置于美术馆是一种“冒犯”。

　　当下，受社交媒体影响力的左右，一些作者片面追求眼球效应，一心只想上“热搜”，以致将艺术现场降维成“感官游乐场”，显得苍白、浅表化。毕业展上还有一些行为艺术，用反常规的、即兴式的表演与观众互动，在社交媒体上传播较广，但是作品要表达的理念并不清晰，缺乏深刻的思想内涵，最后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热闹场景罢了。

　　诸如此类，究其原因，第一，情绪驱动替代了深度思考，把对某种社会状态的认知或特定情感，直接生硬地转化为视觉表达，而非深入剖析其背后复杂交织的结构性成因；第二，视觉符号的重复，因缺乏新鲜的视角与生活的浸润，创作者极易陷入模式化、标签化表达，缺失将真实生活转化为独特艺术语言的深度锤炼；第三，理论先行，部分作品过度依赖课本上的理论，脱离了艺术的生动性和人间烟火气息，成为抽象概念的图解；第四，新媒介的炫技掩盖了精神性的表达，过度的材料实验或技术创新，造成了个人感受与艺术表达的脱节。

　　在贴近生活中捕捉艺术的灵感

　　矢志学艺的年轻人，在跨越成为真正的艺术家道路上的一个个门槛时，那份懵懂的认知与初始的探索是尤为珍贵的。当他们直接面对万花筒般的大千世界时，我们只有加以宽容和引导，才能促使其技艺的进步和思想的顿悟，迎来百花满园的艺术盛景。

　　公共艺术追求最大公约数，个人创作讲究个性释放与表达，如何实现二者平衡，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在实际教学中会发现，由于人生阅历和社会经验的限制，大量学生在创作中主要以对亲情、友情、爱情的理解和表达为主，引导广大青年创作者走向深远的公共空间、强化他们对社会发展和时代进步的责任感，仍然是一线教师的重任。

　　广州美院去年从大一新生开始启动“大通识”教育改革，聚焦于创造性、整体性、社会性三个关键词，通过具体的调研与实践，引导学生深入真实的社会生活与历史现场。层层推进的教学设计推动学生的关注点从自我向外延伸，扩大到家人、老人、周围的社区以及家乡的变化等，建立从学生个体到公共问题之间的桥梁连接，启发学生洞察具体问题、思考社会系统的运作，从而去表达、创作和设计。

　　归根结底，艺术的进步不能只是关起门来的苦思冥想，更需要创作者自觉走进社会、贴近生活，捕捉艺术的灵感，体悟艺术的情感与温度。路漫漫其修远兮，青年艺术创作者要在广阔的社会生活中寻找切入点，不断地探索创新，方能深植大地，茁壮成长。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29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