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是】

　　光明日报记者 李丹阳

　　“一本写满批注的旧书，一条带着岁月痕迹的复古连衣裙，一台前任主人悉心保养的胶片相机——看似普通的二手物品，在年轻人眼中却有独特魅力。”在广西南宁一家古着店，店主李望川观察到，年轻人淘二手货不只为省钱，更为发出一种拒绝千篇一律、倡导物尽其用、践行绿色理念的“社交口号”。

　　比起千篇一律的快消新品，二手市场中的物品是独特的、有故事的。复古唱片封面上或许保留着前任主人的涂鸦，限量潮玩手办的背后保藏着一段颇为不易的购入经历，绝版书籍始终有懂的人愿意买单……年轻人买卖这样的物品，颇有些“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味道。

　　无怪乎，二手经济在年轻群体中越来越火热。国内某二手交易平台发布的数据显示，2024年平台注册用户数突破6亿，其中95后、00后用户占比超过一半，循环订单量同比增长近50%，每天都有超400万件闲置物品于平台发布。某第三方数据机构发布的《年轻人群生活偏好及购买行为研究报告》显示，2024年中国闲置电商月活用户总规模已达1.78亿，近50%为30岁以下年轻人。

　　对如今的年轻人来说，一笔成功的二手交易，是一次商品的流转，还是一次生活态度的共鸣。

　　收获省钱与“挖宝”的双重快乐

　　“买二手商品实惠又环保，像手机这种数码产品功能差异不大，二手机能省下好几千。对学生来说，真是健康又低碳。”南宁大学生刘清泉道出了年轻人青睐二手交易的“经济考量”。

　　在网络上的“消费主义逆行者小组”，一位网友分享了自己的转变：从每月花费上万元的“物欲患者”，到只在二手平台捡漏的“理性消费者”。这种转变始于她第一次在二手平台出售闲置物品的经历，发现原价几百元的衣服在二手市场只能卖到几十元。她坦言，或许，二手市场挤干了商品营销的水分，留下了物品本身的价值。

　　理性消费观，正在当代青年群体中回潮。“可以买贵的，但不能买贵了”，这句在年轻人中流行的话语，反映了他们既注重商品品质和个性，又强调实惠和环保的消费心态。与崇尚节俭的老一辈不同，90后、00后更推崇“断舍离”——并非一味节衣缩食，而是通过循环消费实现有限预算下的品质生活。

　　当下年轻人购物前会问自己三个问题：“拥有这件物品会不会让我更快乐？”“它会帮我节省时间还是浪费精力？”“它的真实价值是多少？”这种理性思考，推动他们优先选择品相良好的二手商品。

　　不过，省钱不是唯一动机。

　　90后青年张健是某二手书平台忠实用户，6年间共在此购入289本二手书，平台显示比购买新书“共节省10521元”。但比起省钱，他更享受找书、比价、探索的过程，认为这彰显了他的品味和对书的理解。

　　偶尔还有一点小惊喜。“2023年，我在二手书平台买了一本冷门书籍，拆封之后发现里面竟有作者的签名！”张健说，每当看到书的扉页上写着上一个主人“哪年哪月购于何地”的信息，或书中笔记，都令他兴奋不已。“这些附带内容，可以给我额外的信息和思考，让人乐此不疲。”

　　“中国青年网民的消费正处于从以个人物质需求为中心的消费，追求品牌、高端化和定制化的阶段，转向更多理性主导，更注重共享、舒适和满足个人内心需求的消费阶段。”复旦大学学者郑雯、戚新源基于一个跨越十年（2014年—2024年）的“中国青年网民社会心态调查”项目提出，在这样的过渡期，年轻人既追求物质消费带来的地位符号，又注重内心情感情绪需求和性价比，追求在消费中寻找精神支撑和意义归属。

　　就如许多热衷交易闲置商品的年轻人所说的那样，在二手市场中“淘好物”“捡漏”，不仅看重实用性，还享受一种“寻宝”的快乐。二手商品能够满足他们在怀旧追忆、印象塑造等方面的情绪需求，提供独特的情感体验。

　　因趣而交易，以物来会友

　　“最初只是为了‘回血’（网络用语，指处理手上的闲置物品换取金钱）。”27岁的互联网从业者王子轩坦言。三年前，她在网上卖掉了一部闲置的“拍立得”。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同城买家详细询问了使用技巧，两人从摄影聊到旅行，最后成了好友。“现在我们一有机会就会相约拍照，这种联结远远超出了交易本身。”

　　像这样的年轻人，正在重新定义二手交易的价值。来自某二手交易平台2023年的数据显示，平台每天产生超过200万次互动交流，其中35%的对话内容超出了交易本身，涉及共同爱好和经验分享。尤其在游戏、宠物、植物、模玩动漫等兴趣消费领域，每笔订单平均产生约40句聊天。其中有40%的聊天发生在交易完成之后，许多买家和卖家在确认收货后建立了新的联系，丰富了彼此的社交生活。

　　在兴趣圈中，年轻人热衷“以物会友”，例如一名用户在出售珍藏的唱片时写道“希望找到继续爱它的人”，这种“情感让渡”让闲置物品成为社交媒介。

　　“能通过各种方式遇到喜欢同样IP的朋友太难得了。”00后小葛一直喜欢某动漫IP，2024年起，他开始收藏该IP的周边产品，并加入了一个二手交易群。对于入圈较晚的他来说，二手交易可以帮助他以更合适的价格购买到早已停产的限定周边。二手群里聚集了众多资深爱好者，他们会为“萌新”（网络用语，指新入圈的人）解释不同品牌周边的特点、分类等信息，也会经常分享周边搭配的点子、最新出片的写真等。

　　“我爱带着毛绒玩具旅行，爱给它们拍照。有一位卖家正是看到我分享的照片，才愿意把他珍藏的限量毛绒玩具卖给我。”小葛说，卖家希望他“带玩偶去看更大的世界”。在“将你的闲置变成我的珍宝”的过程中，常常伴随着友谊的建立，买卖双方都能从中获得情感满足。

　　“消费者不只是被动的内容接受者，还是文化符号的传播者和再创造者。这种文化符号的传播不局限于单纯的商品交换，而是扩展到文化认同和社交资本的交换。”山西师范大学学者乐晶、王兆铭在分析青年“谷子消费”中的二手交易时这样说。

　　记者观察到，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几大二手交易平台皆有社区频道，例如某平台“鱼塘”功能，便是以社区为依托，将具有相同兴趣爱好或地域属性的用户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个活跃的交易圈，如“摄影器材鱼塘”“美妆闲置鱼塘”等。随着越来越多年轻人的涌入，“二手”“闲置”的边界也在不断被拓展，衍生出了许多新奇有趣的兴趣社区，如自律监督、手工作坊、宠物相亲、情绪树洞等。

陕西西安的西仓市集文创公园内，“新二手市集”热闹非凡。新华社发

　　让绿色观念也循环起来

　　消费方式的转变，提升了闲置经济的热度。除了线上二手交易平台迅速崛起，线下跳蚤市场、二手书店、古着店的客户也日趋活跃。北京的潘家园旧货市场、上海的文庙旧书集市等传统交易场所，年轻人的身影多了起来。

　　在江苏南京熙南里街区，首个落地景区的循环商店人气旺盛，开业28天八成商品完成交易，交易额超60万元。经过简单改造的地下停车场里，服饰、山地车、滑雪板、数码相机等二手商品琳琅满目。熙南里街区相关负责人介绍：“引进线下循环商店，能为年轻人提供便捷的线下交易场所，满足其消费和社交需求，还有助于丰富熙南里及周边商圈商业业态，促进线上线下消费融合重构。”

　　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建国门商圈，占地面积达3000平方米的二手多品类循环仓储商店“超级转转”今年6月开业，成为年轻人“淘货”的热门去处。刚刚结束的服贸会主题论坛上，转转集团相关创始人在交流中表示，绿色消费浪潮下，当前循环经济产业有三个风口，第一是消费趋势，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欢绿色消费和理性消费；第二是行业保持快速增长的态势；第三是国家政策，越来越多的政策在指引和鼓励着循环经济产业的发展。

　　2021年7月，国家发改委印发的《“十四五”循环经济发展规划》中提出，提高资源利用效率，要求规范发展二手商品市场。2024年3月，国务院印发《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方案》，其中特别强调开展家电产品以旧换新，完善废旧产品设备回收网络。同月，商务部等14部门联合印发的《推动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方案》提出，“发展二手商品流通”“鼓励‘互联网+二手’、售后回购等模式发展”。

　　在市场需求与政策引导的双重驱动下，二手闲置商品流通迎来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这契合了不少年轻人的期待——希望有更多专业、可靠的二手交易服务可供选择，让循环经济真正成为一种常态化、可持续的生活方式。

　　张健频繁使用的二手书平台，如今早已扩大业务范围，经营服饰、奢侈品等品类。对此，张健一度忧心，平台能否保持二手书籍服务的水准。“平台做好二次消毒和包装、保障书籍品相，有稳定的定价体系，这是个体卖家难做到的。所以我更喜欢B2C（指企业对消费者）式的闲置交易平台，不求专注，但求专业。”张健的期待在年轻人中颇具代表性，不少人希望二手市场规范化、专业化，提供令人放心的流转服务。

　　“如何提升二手交易的便捷性和安全性是一个挑战。尽管平台在不断改进，但鉴定、物流、售后等环节仍有优化空间。”二手平台资深用户小杨表示，希望未来能有更专业的鉴定服务和更便捷的物流方案。“希望每个社区都能设立二手交换站，就像现在的快递柜一样方便。”微博用户阿哲这样写道。

　　《光明日报》（2025年09月30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