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动发展绘就共富新图景

——苏浙粤闽经济大省推进共同富裕的观察与思考

光明日报联合调研组

　　编者按：

　　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的共同期盼，是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新征程中的重大历史使命。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提出，加大保障和改善民生力度，扎实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近日，光明日报记者会同江苏省委党校调研组，系统梳理了江苏、浙江、广东、福建东部沿海经济大省勇挑大梁、率先探索推进共同富裕的创新实践，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不断推进共同富裕的对策建议。

　　从江苏“南北共建”到浙江“片区组团”，从广东“协调共富”到福建“山海协作”，苏浙粤闽这四个经济大省，正以各自的创新实践共同探索着同一个时代命题：如何在发展中推进共同富裕。

江苏省宿迁市苏宿工业园区的公园里，孩子们肆意奔跑。资料图片

　　1.奋楫勇争先 苏浙粤闽推进共同富裕的创新实践

　　调研组走进江苏省宿迁市吴江泗阳工业园区，盛虹集团全球首条再生纤维生产线正平稳运转。在这里，仅需8个小塑料瓶就能制成一件Polo衫，“变废为宝”成为现实。

　　60公里外，苏宿工业园区的苏州电瓷厂（宿迁）有限公司车间里，生产线同样忙碌。自2011年从苏州转移至此，该厂已发展成为全国重要的瓷绝缘子生产基地。“今年上半年产值增长约10%，订单排得满满当当。”企业总经理戚冰介绍。

　　这两个园区的发展，源于2006年江苏启动的一项区域发展试验——“南北共建园区”。苏州与宿迁率先行动，建立起全省首个共建园区。从最初的产业转移，到后来的产城融合，江苏开启了探求区域协调发展、促进共同富裕的新征程。

　　“我们要紧紧围绕高质量发展这一首要任务，用新的奋斗实践赋予‘南北共建’新的时代内涵，努力把园区打造成为更高水平展现共同富裕光明前景的重要窗口。”苏宿工业园区相关负责人表示。

江苏省宿迁市苏宿工业园区苏州街，江南建筑与现代城景交融。资料图片

　　十九年来，这份探索已结出硕果：宿迁经济总量在全省的比重从2005年的2.1%提升至目前的3.5%；两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值从2014年的2.50降至2.24。差距的缩小，不是苏州发展慢了，而是宿迁的发展加速了。

　　从“一花独开”到“百花齐放”，如今这样的共建园区在江苏已发展到45个。苏州和宿迁、南京和淮安、无锡和连云港、常州和盐城……从以扶贫转移为主体的“南北挂钩”，到以园区建设为重点的“南北共建”，再到以拓园发展为路径的“南北共富”，“南强北弱”的格局正在被“南强北兴”的局面取代。

　　江苏的南北联动已从产业合作和共建园区向科创、教育、医疗、人力资源等领域拓展。调研组了解到，全省292所学校结对共建；74家医疗机构建立帮扶关系；苏南10个重点园区与苏北10个重点县建立劳务合作……南北联动已从单一的经济合作拓展至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

　　最新数据显示，2024年，苏南、苏中、苏北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为72289元、52599元、40086元，苏中、苏北地区居民收入增速继续领先全省，苏南与苏北居民收入比值由2014年的1.96缩小至1.80。这场始于产业转移的探索，正在更广阔的领域开花结果。

　　作为经济发展的“优等生”，广东也有着“偏科”的烦恼，粤东西北12市经济总量仅占全省约20%，部分山区人均GDP甚至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共同富裕的短板，恰恰就在县镇村。

　　2022年12月，广东全面启动“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工程”。在韶关市新丰县马头镇，通过“土地增效+资产盘活+就业扩容”的模式，实现了农民增收、集体增利、产业增势的突破。2024年，该区域总产值达6亿元，示范带村集体总收入突破1200万元。

　　一年来，广东城乡收入比缩小至2.31，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2.67万元，10万元以下的薄弱村基本清零。

　　山海相望，曾是福建区域协调的难题，如今，通过加强山海统筹，福建让“山”的特色与“海”的优势深度交融互补。

　　福州与南平/宁德、厦门与龙岩、泉州与三明建立对口协作。在三明市三元区，泉州的“产业飞地”——泉三高端装备产业园已吸引24家泉州企业入驻，总投资超60亿元；而在泉州市洛江区，三明的“科创飞地”——中国机械总院海西分院泉州创新中心落地一年来，已成功打造4个科技产业团队。

　　这场跨越山海的协作，让龙岩和三明的人均GDP在全国20个革命老区重点城市中分列第一、第二位。2024年，福建省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7857元，福建城乡居民收入比缩小至2.06，优于全国平均水平。

　　在浙江，从2003年“千万工程”的空间整治起步，到连续六年写入省委一号文件的片区组团发展，浙江的共富之路经历了从“单点突破”到“区域协同”的转变。强村带动弱村，千村联结万村，一幅全域共富的画卷正在展开。

　　2024年，浙江城镇和农村居民收入分别连续第24年和第40年位居全国各省区首位。

　　2.他山有砺石 解锁经济大省的“共富”密码

　　因地制宜发展特色产业是推进共同富裕的物质基础。各地资源禀赋、区位条件和发展水平差异较大，需要立足当地资源优势，因地制宜有所取舍，灵活探索符合当地实际的产业发展路径。例如，“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福建多样性资源丰富，晋江的侨乡优势给鞋服产业带来先发优势，政和的一片茶叶带富一方百姓，平和的一粒蜜柚打开了百亿市场，宁德的一尾大黄鱼“游”出了百亿产业；“七山二水一分田”的浙江坚持以“实”为导向，发展来料加工式、定向招工式、电商直播式、农旅融合式、品牌带动式等六类共富工坊，目前全省累计建成各类工坊超1.1万家，累计吸纳农民就业49.8万人，带动人均月增收2600元。

　　勇于担当、持续改革创新是推进共同富裕的内在动能。经济大省的发展大多是靠“吃改革饭、走开放路”起家的，因此，保持“敢闯敢拼、自强不息”的改革创新精神，聚焦“放活”权限、“盘活”资源、“激活”要素，不断向改革要动力、要活力，才能闯出一条共富之路。调研发现，江苏创造出南北产业链、创新链融合的双向飞地模式，改变了原有南北帮扶合作型飞地单向输出的模式，后富地区跨江向南、反向融合；浙江的片区组团发展实践，直面当前乡村发展面临的要素分散、产业同质化严重、竞争优势不强等问题，是破解“单村突破”局限的改革创新之举；广东的“百千万工程”突出强县、富民、融合、向海，推进扩权强县和强县扩权改革、镇街体制改革，推动各类资源下沉到县、镇、村。

　　共建共享是推进共同富裕的根本目标。建立权责明晰的契约型、分红型、股权型的长效机制，从“单一主体获益”转向“多元主体共赢”，才能有效保障各地发展成果共享、发展责任分担。调研发现，江苏张家港市的永联村从几百人的“小村庄”发展成上万人的“旗舰村”，不仅通过保留股权、二次分配、提供福利等途径让本村村民共享富裕成果，还通过并队扩村、利益共享、对外帮扶等方式，让更多人分享发展红利。浙江湖州长兴县小浦镇八都岕片区在不改变原村级集体财产所有权、收益权和监督权的前提下，通过多村共同出资组建强村公司，“资产联营、事务联议、队伍联管、品牌联创”的长效机制清晰，群众也易于接受。

　　以文化赋能经济社会发展是推进共同富裕的深厚底蕴。实现共同富裕，既要富口袋，更要富脑袋。将优秀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风尚深度融合，既是经济大省挑大梁的内在要求，也能更好发挥文化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精神力量和道德滋养的持续作用。例如，江苏地域文化特色鲜明，既有吴越文化的细腻柔美，也有中原文化的雄浑壮阔，表面看似“散装”，实则内在凝聚力强。“苏超”的火爆得益于民间自发的“斗梗、斗歌、斗诗”式网络文化传播，“比赛第一，友谊第十四”的背后是山水相依、人文相亲的内在联系，不仅推动了足球与城市文化创新共振、文旅体商共同发展，还成为充分展示地方软实力的“文化IP”。

　　党建引领整体联动是推进共同富裕的坚强保障。各地致富模式不同，但党组织在搭建平台、汇聚资源、整合要素、建强队伍、优化政策等方面发挥引领作用，有力地保障了各地形成整体联动的组织体系。调研发现，江苏江阴市山泉村成立了村民事务理事会、村民办事中心、警务室、村文化大礼堂，每户家庭的墙上都贴有一张印有全体村干部姓名、职务和手机号的服务卡。通过党建网、治理网、服务网“三网融合”，山泉村从“落后村”蝶变为“先进村”，2024年村级收入达1.18亿元、村集体净资产7.35亿元、发放村民福利2084万元。

　　3.行至水深处 “共富”道路上面临的挑战

　　“增收”与“均等”的双重考验。在“增收”层面，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是绕不开的现实。近年来，尽管各地农民的绝对收入持续增长，城乡收入差距持续缩小，但也面临农民收入增速放缓、收入结构不合理等突出问题。农村集体经济虽然探索出了党建引领型、资产盘活型、农旅融合型、村企共建型等模式，但增收主要依赖于土地出租、物业经济等形式，此类农业项目投资回报周期长，短期内对村集体经济贡献有限。

　　在“均等”方面，共同富裕不仅是“钱袋子”的富足，更是生活品质的全面提升。人民群众期盼更加优质化、多样化的公共服务供给，而各地城乡基本公共服务的基础设施规模、供给水平、保障标准等仍存在差距。如何吸引并留住优秀的乡村教师，如何让村民享受到与城市同质的医疗服务，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是一项长期任务。

　　“头雁”难寻与“活水”难来。以乡村全面振兴推进农村农民实现共同富裕，离不开“头雁”和“活水”，即人才和资本。当前，乡村普遍面临“人口老龄化”“人才空心化”“组织薄弱化”等问题，缺乏懂技术、会经营、善管理的新型农村人才和能力出众的村级组织带头人，难以发挥“领头雁”的引领作用。如何破解乡村人才困境，建立系统性机制，吸引、培育、留住并激励人才扎根乡村，选准用好致富带头人，并借助业绩考核等刚性制度管好用好“能人”，是决定其能否实现内生性发展的核心问题。

　　此外，乡村振兴不止于基础设施的完善和人居环境的提升，还涉及产业振兴、基层治理、社会保障、公共服务等多个领域的深入发展，这些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对此，有必要打开融资新通道，为乡村发展注入金融“活水”。创新既“接地气”又“可持续”的农村金融产品和服务，构建“政府引导+市场运作”的融资机制，设计合理的风险共担和利益分享机制，是打通乡村发展资金动脉的关键所在。

　　4.长风破浪时 推进共同富裕迈出坚实步伐

　　扎实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既要把蛋糕做大，也要把蛋糕分好。

　　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深度融合，拓宽市场主体的创富空间。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需要培育更有创富活力和竞争力的市场主体。须立足当地资源禀赋，锻造科技长板和产业特色，构建以先进制造业为骨干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开拓经济增长新领域。强化企业科技创新主体地位，运用数智技术改造提升传统产业，提高优势主导产业的竞争力。有条件的地方应培育壮大新能源、新材料、航空航天、低空经济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前瞻布局量子科技、生物制造、具身智能、第六代移动等未来产业。提高现代服务业与先进制造业、现代农业的融合发展水平，加快发展科技服务、创意设计、商务会展等高端服务业，促进平台经济等新业态和新就业模式健康发展。

　　实施强村富民集成改革，稳步助推农民增收。一方面，打通科技成果向农村转化的通道，提升农业综合生产能力和质量效益。以科创引领先进生产要素落地农业，加速种业、智慧农业、智能农机装备等农业科技细分领域产业化，大力推进生物育种、人工智能、无人机等先进技术在农业的深度应用。持续推进高标准农田、标准化园艺生产基地、设施农业、畜牧业与渔业设施装备等农业基础设施建设，着力推广农业机械化新技术、新机具，以农业机械化来引领支撑农业现代化。另一方面，深化农村产权制度改革，拓宽农民财产性收入渠道。在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已有成效的基础上，继续推动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与国有土地同价同权、同等入市。探索宅基地分配、流转、抵押、退出、使用、收益、审批、监管等制度路径，推进农业“标准地”改革和“三权到人（户）、权跟人（户）走”改革，探索农民带“权”进城，从源头上拓宽财产性收入渠道。

　　打造基本公共服务“城乡共同体”，实现权益均等共享。江苏昆山通过积极打造县域公共服务“城乡共同体”，实现了城乡教育、医疗、养老等服务的均衡发展。可以此为示范，在教育上，突破传统单一行政区域的教育布局局限，打造“城乡学校共同体”，探索实行“师资同盘、教学同步、培训同频、文化同系、考核同体”的城乡教育一体化发展模式；在医疗上，持续深化县域医共体和城市医联体建设，明确各级医疗机构的诊疗服务范围和转诊标准，引导患者合理有序就医；在养老上，加大对农村养老服务设施的建设投入，完善农村养老服务补贴制度，降低农村老年人的养老成本，探索农民退休制度，通过精准帮扶、协同帮扶、融合帮扶等多种途径补齐弱项短板。

　　完善“引育用留”人才生态体系，形成乡村“群雁”队伍。为吸引更多高素质人才振兴乡村，亟须打破地域、身份、编制限制，构建灵活多元的乡村人才引进机制。聚焦致富能人、优秀党员、退役军人、返乡创业人员等群体，实施“新农人”培育行动计划，打造“新农创”“新农匠”“新农服”“新农商”“新农干”5支队伍，形成“头雁”引领格局。后备村干部作为“头雁”接力者，应纳入“雏雁”培养计划，可按照“近期使用、中期培养、长远储备”的发展思路，完善培育、历练、使用全链条管理机制，打造一支素质优良、数量充足、结构合理、堪当重任的“雏雁”队伍。

　　构建耐心资本下乡的长效机制，为乡村注入金融“活水”。乡村实现共同富裕的长期性特征，要求资本突破时间维度，克服“快进快出”短期逐利行为给农村带来的不利影响，持续挖掘释放农村资源禀赋的长期价值潜力。鼓励各地根据当地农村产业发展实际需求，结合投资目标设立耐心资本下乡的准入标准，防止短期投机资本收割政策红利。强化政策性金融支农作用，设立乡村振兴专项金融基金，推动绿色金融、普惠金融、乡村基础设施不动产投资信托基金、农业供应链金融等创新工具落地，通过数据共享、信用评级等手段为金融机构提供更可靠的信用评估依据。探索“耐心资本+龙头企业+合作社+农户”等紧密型利益联结模式，针对农业龙头企业、合作社、家庭农场，推出“土地经营权抵押贷款”“农产品期货+保险”等产品，既保障农民收入，又增强融资能力。

　　（作者：光明日报联合调研组 调研组组长：江苏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副主任、江苏党的建设理论与实践创新研究院首席专家杨明，光明日报记者苏雁；执笔人：江苏省委党校王晓红、杜贵阳、华彦玲、房冠辛、易华勇）

　　《光明日报》（2025年10月30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