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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记者 谢文 耿建扩

群山环绕的潘家峪村。张辉摄/光明图片
1941年1月25日,正是除夕前一天。
毕竟是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尽管日寇的侵扰使村村凋敝、户户萧瑟,但此时,冀东丰润县潘家峪村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过年,偶尔从哪家农舍的炊烟里可依稀闻到馒头的香味。
忙碌中的村民,完全没有察觉,巨大的危险已悄悄来临:凌晨,日寇调集附近16个据点的1600余名日伪军,在日军驻唐山守备军指挥官佐佐木二郎的指挥下,从四面八方朝潘家峪围来。
潘家峪位于燕山脚下、丰润县城东北三十公里处,1939年,村里就成立了党支部,并建立起抗日武装“救国队”。村民积极投身抗日,主动为部队带路、送信、护送伤员、筹备军粮……因为群众基础良好,冀东军分区司令员李运昌等同志来到潘家峪,在这里组建了抗日领导机关、兵工厂、印刷厂、服装厂、物资库等,潘家峪由此成为冀东抗日根据地的中枢。
正因为此,潘家峪成了日寇的眼中钉、肉中刺。从1938年夏到1940年底,敌人对潘家峪的围攻就多达138次。
1月25日拂晓,日伪军已从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面包围潘家峪。进村前,佐佐木二郎再次恶狠狠地强调:“不让一个人逃跑,有逃走的,立即射杀!”
早上7点多,“砰砰砰”,鬼子挨家挨户砸门,用刺刀逼着村民从被窝里出来,稍不如意,举刀就刺。听到砸门声,潘树弟90多岁的奶奶抱着两岁的重孙想出门躲一躲,在大门口被鬼子截住,连刺7刀,祖孙俩当场惨死。
就这样,所有村民,不论男女、老幼、病残,都被驱赶到村里的西大坑。西大坑长30多米、宽10多米,当时坑里积着厚厚的冰层,很多村民光脚踩在冰上。坑边站满了荷枪实弹、上着刺刀的鬼子,胡同口、路口则架起了机枪。
鬼子从人群中拽出30多个年轻姑娘和媳妇,说是让她们去做饭。
上午10点左右,佐佐木二郎开始咆哮:“村里谁是八路军?粮食藏在哪里?”
沉默,长长的沉默。
“八路军的,有没有?不交出来,统统死了死了的!”佐佐木二郎声嘶力竭地吼道。
鬼子本想在这里屠杀,但怕一开枪大家四散逃跑,就改变了主意,开始在离西大坑不远的潘家大院布置杀人现场。
这个大院,是地主潘惠林的宅院,分东、中、西三院,四周是3米多高的院墙。日寇和特务把村里的秫秸、茅草、松枝抱进大院,铺了很厚的一层。大门口摆一张八仙桌,桌上架一挺上了膛的机枪。四周墙上、屋顶上站满了端着枪、挂着手榴弹的鬼子。
布置妥当后,日寇让翻译假惺惺地传话:“乡亲们,皇军安排到‘惠老爷’的大院里去,那里暖和些,让大家看场好戏,过个痛快年。”
村民们被逼进了潘家大院。
佐佐木二郎站上一条凳子,哇啦哇啦嚷叫:“你们这里,老百姓统统地通八路,今天统统地死了死了的!”说完便出了大院。
“嘎——”的一声,院大门关上了。
人们这才意识到凶险。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乡亲们,小鬼子要下毒手了,跟这群狗娘养的拼了!”
密集的子弹射向村民,飞蝗似的手榴弹投向人群,手无寸铁的村民声嘶力竭地呼喊、咒骂,成片倒了下去。满地的松枝、干柴早已被点燃,升腾起冲天的火焰……
村粮秣委员潘辅庭大声喊道:“把大门撞开!”于是,一群青壮年冲向院大门。“哒哒哒——”在鬼子机枪的火舌下,冲在前面的人倒了下去,后面的拥上来,又倒了下去,又拥上来……
50多岁的潘国生,甩掉着火的棉衣,冒着弹雨冲向鬼子,子弹击中他的腹部,他挣扎着爬起来,又扑了过去,从鬼子手里夺下枪管通红的机枪,一群鬼子刺了过来,潘国生壮烈牺牲。
潘树密的母亲和一群上了年纪的妇女,躲在院东边的射击死角里,见一枚手榴弹滚落过来,她猛地推开身旁的人,抓起冒烟的手榴弹扔向鬼子。再次弯腰捡手榴弹时,手榴弹爆炸了,她倒在了血泊中。
鬼子用刺刀挑开一位快要生产孕妇的肚子,孕妇撕心裂肺地喊叫着、挣扎着,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西院柴草房宅屋之间的夹道里,200多人全部被鬼子枪杀。由于夹道狭窄,死去的村民多数还站立着。
火势小了之后,日寇又冲进院子,在死人堆里寻找还活着的人,还有口气的,立即补一枪或刺一刀。就这样,小鬼子反复搜索了三次,最后把尸体堆在一起,浇上煤油焚烧。
大院屠杀的同时,从西大坑被拉去的30多名年轻妇女也惨遭蹂躏……
屠杀从上午一直持续到黄昏。临走前,鬼子又放火烧了村子,将村里所有财物劫掠一空……
街头、道边、山脚下,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1537人的潘家峪村1230人惨死,33户被杀绝,1300多间房屋被烧毁。
惨案发生后,八路军总政前线记者雷烨随同冀东办事处主任丁振军等来到潘家峪,怀着沉痛的心情拍下了许多照片,并写下《惨杀现场观察记》一文,记录了现场的惨状:
最使我愤痛的是老人、妇女、儿童的惨死。这些弱者的尸首,也触目皆是,单就大院里来说,孩子们小小的尸肢就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百十个,在尸场中就很难将孩子们的尸首数清楚,使人所惊吓的是那些弯曲乌黑的小手,焦黑模糊的小头,焦炭似的小腿、小棉鞋,在大院里是几乎随处可见……
从潘家大院扒出的尸体,很多无法辨别姓名年龄,只能在辨认出的男尸身上写个“男”字,女尸身上写个“女”字,童尸身上写个“童”字。其中有的男女都无法辨认,只能把那些焦肉、肠肚、骨殖、人头分成堆,然后以芦席代棺木,一领席里包一堆。
2月5日,丰滦迁联合县政府主持了公葬。遇难者被安葬在松柏常青的南山脚下。现场,长风怒号,松柏呜咽,人们攥紧了拳头。
大屠杀激起当地群众的强烈斗志。幸存的村民中,7名青年带头,成立了潘家峪复仇团,附近村民纷纷加入,队伍很快发展到120多人。
1942年7月18日,复仇团与八路军冀东军分区十二团在迁安县干河草设伏,与敌激战5个小时,全歼150名日本侵略者,潘家峪惨案的直接策划者——佐佐木二郎被复仇团战士亲手击毙。
…………
84年后的初冬,光明日报“走进昔日的抗日战场”采访组来到潘家峪村。
村口,四座巨大的坟茔并立在青松翠柏间——这是当年惨案死难者的埋骨之所。不远处,墙上用红色字体写着“勿忘国耻”几个大字,潘家峪惨案纪念馆就在标语墙对面矗立。
走进村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密密匝匝的葡萄架,虬曲的葡萄枝干如铁画银钩,在沉睡中酝酿着来年的甜津。可以想见,遍植葡萄、被誉为“燕山脚下小吐鲁番”的潘家峪,在春夏是怎样一幅郁郁葱葱的景象!
漫步潘家峪,村里一派安详:门槛旁,妇女择着冬藏的菜蔬,脚边的地上,晒着金黄的玉米;窄巷里,孩子们在追逐嬉闹,不时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屋檐下,几位老人闲坐藤椅,在冬日的暖阳中唠着家常……
惨案遗址北侧有一棵槐树。在树下,村党支部书记潘春喜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棵古槐是潘家峪的建村树,到现在已有600多年的历史。抗战时期,八路军经常把重要文件藏在树洞里,一次也没有被敌人发现过。潘家峪惨案发生时,这棵古槐被鬼子烧得只剩树干。第二年,它又重新发芽,长出了茂密的枝叶……
“潘家峪就像这棵树!如今的潘家峪有453户、1600口人。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会世世代代在这里开枝散叶、发展壮大。我们会让子孙后代都记住鬼子的暴行,不忘,永世不忘!”潘春喜说。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11日 04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