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再林（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汲古为新：历代词人对唐宋词的接受》钱锡生 主编 光明日报出版社

　　唐宋词数量众多，成就巨大，影响亦深远，其传播与接受情况错综复杂。如何直探核心，既完整系统又清楚直观地展现唐宋词在词人中的传播和接受情况，是一个颇费思量的问题。近读苏州大学教授钱锡生的《汲古为新：历代词人对唐宋词的接受》（以下简称《汲古为新》）一书，觉得作者较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理由有三。

　　一是研究角度契合。唐宋词的传播与接受这一课题，可以从多个不同的角度展开研究，如词选、词论的角度，唱和、鉴赏的角度，版本流传的角度等等。这些角度固然重要，但不免给人以一种“恨隔炉烟看未真”（晏几道《采桑子》）的感觉，不如从艺术创作承续的角度来得直观和真切。正因看到了这一点，作者坚持从艺术创作出发来观照研究对象。比如，想要了解李清照名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在清词中的接受情况，便看史蟠言“寻寻觅觅，清清冷冷，踏遍颓垣荒甃”（《鹊桥仙》），看陆埜言“风风雨雨，燕燕莺莺，朝朝暮暮戚戚”（《声声慢》），看席佩兰“萧萧瑟瑟，惨惨悽悽，呜呜哽哽咽咽”（《声声慢》）。再如，姜夔词以“幽韵冷香”为特色，这与其喜用“冷”色调的词语密切相关，书中特辟专节，论述了姜夔冷色调词语的接受情况——清吴藻云“冷香飞上诗句”（《探春》），李慎溶云“正冷月、无声窥户”（《疏影》），周岸登云“风尘冷月无声”（《相见欢》），这些句子“都颇为神似白石词”……这种艺术创作承续的研究视角，更容易让读者直观地获知唐宋词在后世的接受情况。

　　二是取舍得当。在确定了研究视角后，接下来面临的即是如何取舍词人、词作的问题。研究历代词人对唐宋词的接受，不仅要熟悉唐宋时期的词人、词作，还要了解宋代以后各个时代的词人、词作，这样才能从中发现二者之间的传承和接受关系。据目前已出版的历代词总集统计，唐宋词共有词人1639家、词作23864首；金元、明、清、民国词共有词人7858家、词作23.5万余首。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研究对象，作者充分利用现代网络检索手段，在综合分析后代词人对唐宋词的唱和、效体、檃栝、集句等情况的基础上，最终精心选择了温庭筠、李煜、晏殊、欧阳修、柳永、苏轼、晏几道、秦观、周邦彦、李清照、辛弃疾、姜夔、史达祖、吴文英、张炎15家唐宋词人作为典型代表，研究后世对他们的“发现”和接受情况。关于这15家词人的成就和贡献，学界已有深入研究和公论共识，无需赘言，他们的代表性也毋庸置疑。通过分析论述他们词作的接受情况，可以达到以点带面和以简驭繁的效果。

　　三是论述细致。在确定了研究角度和具体对象之后，作者又根据上述15家唐宋词人的具体接受情况，为其“量身定制”研究内容，每一家都不雷同。如对温庭筠，主要研究其语言的借用、化用以及篇章借鉴方面的情况；对晏殊，主要研究其袭用与截取、改易与增缩以及点化与仿写方面的情况；对苏轼，重点研究其“韵”“句”“篇”三个层面的接受情况；对辛弃疾，重在研究其语汇、意象、句子、句意、句式、体式的接受情况……而在具体的论述过程中，作者更是细致入微地发掘前代词人的余音遗响。如对李煜词的接受，书中特设“词句”一节，并将其细分为“原封不动”“改易字词”“增删字词”“调整语序”及“重构词句”等五种接受方式，又对每种方式再进行细分，详细举例说明。这样的处理，能反映李后主词作几乎首首是精品、句句是金句的特点。再如对周邦彦的词，特设“修辞”一节，论述其词中的比喻、拟人、对偶以及设问、反问的接受情况。在对偶一项，又细分为两句对、三句对、隔句对以及人名对等四种情形。如此细致的论述，不仅清晰地呈现了后人对周邦彦词修辞手法的接受情况，也可让读者一览周邦彦词作对偶精工的艺术特色。

　　掩卷遐思，只觉唐宋词的余香遗韵在胸中流荡，氤氲满怀。笔者以为，该著能给人带来如此美妙的阅读体验和感受，不仅源于著者在词学研究方面的深厚功力，也得益于其文艺创作经验。钱锡生曾担任总制片主持拍摄纪录片《苏园六纪》，对苏州乃至江南文化的雅致与精微颇为了解。其积十余年之功编著的《文史合璧》《词学与词心》《汲古为新》等作品，也延续了文艺创作精巧雅致的一贯风格，使人虽未知其详却已仿佛置身于唐宋词的“百花园”中，典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当然，正如词学专家杨海明所感慨：“唐宋词真是一个永远说不完的话题！任古人说、今人说、国人说、洋人说，正说反说、横说竖说，可永远也说不尽它们的绰约风姿和无穷魅力。”（《唐宋词纵横谈·前言》）且不论唐宋词还有多少问题值得我们去认真研究和加以解决，仅就唐宋词的传播与接受这一话题而言，也还有许多问题需要继续深入探讨。比如，除书中所论的15位词人之外，其他唐宋词人在后世的接受情况如何？历代诗人对唐宋词的接受情况如何？唐宋词于当代而言有何价值……诸如此类的问题，衷心期待词学研究同道继续潜心探索，不断为广大读者奉献更多富有真知灼见和学术价值的研究成果。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11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