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屏载史 文脉赓续

　　——来自纪念“电视百年”中国电视史学研讨活动的思考

　　光明日报记者 李蕾 通讯员 吴雨祥

　　2025年恰逢世界第一台电视机诞生百年，亦是中国电视开播六十七载的历史节点。在这个特殊时刻，全国电视史学研究者会聚浙江传媒学院桐乡校区，围绕“让历史告诉未来”这一主题，展开了关于中国电视史学研究发展的深度对话。

　　“作为20世纪以来最具影响力的大众传媒之一，电视深度参与并生动记录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闫少非的开场致辞为本次学术研讨奠定了鲜明基调，“电视史学研究不仅是对过往历程的梳理与回顾，也是对这一重要现代媒介在中国本土化实践的系统总结，更是对其如何融入国家发展、参与社会构建、滋养文化认同、服务人民需求的深刻审思。”

　　荧屏记忆折射社会生活变迁

　　“我们是伴随着电视成长起来的。”浙江传媒学院院长韦路寥寥数语，勾勒出几代人共同的成长图景：从时而有雪花闪烁的黑白屏幕，到需要用手拧动旋钮的笨重彩电，再到如今多屏互动、跨设备协同的智慧屏，电视技术的每一次跃进都与中国社会的发展、与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变迁紧密交织。

　　韦路的话引发了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研究员冷凇的共鸣。作为80后，他对当年情况记忆犹新：央视三个频道加上省市两级电视台几个频道，是很多人共同的荧屏记忆。彼时，电视报是抢手货，去晚了就买不到。这份薄薄的报纸承载着全家人的期待，长辈用红笔、父辈用蓝笔、孩子用铅笔，各自圈画出想看的节目。这些细节无不反映出那个年代电视内容的稀缺与珍贵，冷凇回忆：“过去三四十年，中国观众已迈入凭兴趣点播的自主时代，实现了从有限接收到无限选择的媒介体验跃迁。”

　　“经过数次形态迭变，电视为何能够长期存在、繁荣发展？”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院长胡智锋的追问将讨论从现象引向本质。在他看来，这靠的是多种因素的共同影响。电视能凝聚社会共识，影视作品中的一句台词、一个话题往往能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它能撬动经济发展，高峰期创造千亿规模的市场，带动广告、制作等上下游产业一同繁荣；它能承载技术革新，从黑白到彩色、从天线到网络，每一次升级都让观众眼前一亮；它更能激发艺术创造，新闻、纪录片、综艺、电视剧等不断推陈出新，让观众始终对荧屏保持期待。

　　现实书写形成独特文化气质

　　在文化影响力上，中国电视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电视剧是中国电视频道的收视主力。“欧洲电视擅长历史纪录片，美洲电视偏重娱乐节目，而中国观众最离不开的是电视剧。”胡智锋指出。中国人历来有讲故事、听故事的传统，电视剧恰恰契合了这种文化心理。它篇幅长、节奏稳，适合一家人茶余饭后围坐追看；它题材广、情感真，能让观众在剧中人的悲欢离合里照见自己的生活。几十年来，电视剧已成为最日常也最深入人心的故事载体之一，深度参与了中国人的情感表达与价值认同。

　　中国广播电视艺术资料研究中心副主任李京盛从创作视角，进一步阐释了电视剧与时代同频共振的深层关联。他指出，中国电视剧从诞生之日起，就带有讲述现实生活的“原始基因”。当时，中国社会处于变革时期，无数新人物、新故事涌现，为创作者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宝库。基于这个起点，电视剧这一艺术形式与时代、与人民形成了紧密的联系。

　　以改革开放以来的创作脉络为例，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视剧聚焦下海创业、城乡变革，《篱笆·女人和狗》《渴望》《外来妹》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新世纪初，镜头转向城镇化建设与民生改善，《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新结婚时代》等作品吸引观众目光；近十年来，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科技创新等主题创作接连涌现，《山海情》《人世间》等作品引发强烈共鸣。“从微观家庭到宏观社会，中国电视剧几乎无一遗漏地记录了改革开放的每一个阶段”，李京盛说，若要以一种艺术形式来呈现中国几十年的发展轨迹，现实题材电视剧无疑是最具说服力的载体之一。这既是中国电视艺术的重要特征，也是值得电视艺术工作者自豪的创作成就。

　　从零散研究走向体系建构

　　相较于电视行业的繁荣发展，电视史学研究仍是一片有待深耕的领域。在中国传媒大学教授李胜利看来，电影、戏剧、文学等艺术学科里的兄弟学科几乎都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学科理论体系，而电视剧研究在历史、理论、批评这几个维度上还比较薄弱。“我们现在有电视剧史方面的著作，但整体把握与脉络梳理仍待加强。尤其是外国电视剧史研究较为零散，对几个电视剧大国的重要类型作品尚未形成系统深入的研究成果。”

　　理论建设也同样薄弱。李胜利指出，电影研究有“蒙太奇”“长镜头”等自成体系的基本概念，而电视剧研究中的概念大多是从电影借用而来的，尚未形成能充分反映其叙事规律与美学特征的本体性话语。基础概念界定也有些混乱，以“现实题材电视剧”这一常用术语为例，不同研究者的理解存在出入。有人用其指代新时期以来的社会生活题材，有人扩展至新中国成立以来，还有人将《觉醒年代》这类作品也纳入其中。“大家经常是‘鸡同鸭讲’，说的不是一回事。”李胜利坦言。

　　如何破局？中国视协电视史学专委会会长王俊杰给出了答案：夯实基础，久久为功。他介绍，近年来专委会集中精力推进几项基础性工作，即明确电视史学在新时代的学科定位与责任，搭建史料整合与学术研究相融合的平台，启动面向学术共同体的规范性机制。“这些工作见效慢、周期长，但对学科的长远发展至关重要。”

　　这种学术自觉正在转化为具体行动。在既有中国广播电视艺术资料研究中心的基础上，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及浙江传媒学院积极推动中国金鹰电视艺术研究中心的建设，系统整合飞天奖、星光奖、金声奖和金鹰奖等国家级电视艺术资料，使电视史学研究首次具备了较为完整、稳定的历史资料平台支撑。与此同时，《中国广播电视大典》的编撰工作也在持续推进，相关资料的梳理、建档与学术转化正逐步展开。“正是在这一系列工作的推进过程中，学界对电视史学的发展方向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一个基本共识正在形成，那就是中国电视史学正在从以经验梳理、个体研究为主的阶段，迈向更加注重结构判断、理论建构与体系意识的新阶段。”王俊杰指出，史学研究不再只是为历史留痕，而是在努力回答更具整体性的时代问题，那就是“电视是如何参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其内容形态、制度结构与审美经验如何在历史演进中形成自身逻辑”。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25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