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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出版人的自白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12-25 0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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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老出版人的自白

  ——读《沈昌文集》

  作者:庄建(《中华读书报》原总编辑)

  我与出版人沈昌文先生同处一个时代的时间不短。机缘巧合,他做出版,编杂志、编书,历任主编、总经理,我“跑”出版,做记者。都是在北京这地界儿,我在许多场合见到过他。只是在大多数场合,我都只是远远旁观,未曾上前请教。

  直到细细读了三卷《沈昌文集》(《书商旧梦》《八十溯往》《阁楼人语》),从诙谐幽默的文字中,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出版先生出来,我才感到错过之遗憾。三卷文集,文章皆短,云淡风轻地讲述人生经历——做学徒,上夜校,考校对,做秘书,当编辑,任老总,编杂志。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讲了一个人的出版经历,也道出了出版业半个世纪的波澜壮阔。

一个老出版人的自白

  晚年的沈昌文在自己家中 资料图片

一个老出版人的自白

  《八十溯往》《阁楼人语》《书商旧梦》沈昌文 著浙江大学出版社

  自画像与他人素描

  关于沈昌文,三卷本已介绍了个大概。

  “我一九五一年‘投身革命’,也就是到出版这行业中来,可说是此型(学徒型出版人)中较早的一人。也不只是职务关系。我从校对员干起,最后当上一社之‘长’,诚如‘文革’中人们对我的‘老底’的‘揭发’,所谓‘夤缘时会’因而‘跻身上层’。”

  “也许可以在熟人之间吹一句牛,我已经整整干了五十年出版。五十年,不是小数了,满够吹吹的。五十年里,有三分之一年头在编《读书》杂志,似乎更可以一吹。因为据说这杂志名满天下,至少是一度名满年轻的知识界。”

  “其实,说五十年,已属夸大。连头搭尾,无非在出版界正正式式干了四十五年。以后五年,已经让你‘颐养天年’了,只不过是自己还赖在这行业里插科打诨混日子而已。”

  在插科打诨中,沈昌文讲完了自己的出版经历,满足、得意从言语间不时流露出来。

  沈昌文一生都在学习,读书、读事、读人。他的学习经历与众不同,虽十四岁就弃学就业,做了银楼的学徒,但他喜欢读书,得闲便读,断断续续,“要是把小学、中学及一九五四年后上的学校算上,大概有二十处”。在这样的“拼凑”中,他完成了学业。他的古文和英语,大多是一大清早去上海的公园里免费学的。

  如何寻找出书和办刊的“定心丸”?怎样做一个有思想的出版家?怎样与作者交朋友,“谈情说爱”?如何形成《读书》的特色……在他看来,关键是学习。在书中,他讲述自己如何向前辈学习,向作者学习,向读者学习,也向同事中的小字辈学习。在学习中,他走过书中的世界,也深谙了世间的种种,于是,他的学识、行事便有了沈昌文独有的气息。

  在《沈昌文集》中,不仅有上述“自画像”,亦有他与他人的交往,以及他人对他的“素描”,例如出版人俞晓群为沈昌文书籍所写的跋。

  据俞晓群回忆,他与沈昌文的交往持续了20多年。2009年俞晓群辞去辽宁出版集团副总经理的职位,重返出版一线,重要原因之一是决心追随沈昌文做书。俞晓群坦言,自己做出版已近30年,长期以来,总有一个影子在心中挥之不去,那就是沈昌文。每当他策划一个新选题的时候,会自觉不自觉地扪心自问,如果是沈先生,会怎么做呢?所以他辞去领导职务,重回做书本身。他认为,跟沈昌文做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每每回忆起来,常常会让人产生某种痴迷,沈昌文博学、广识、机智、藏拙、低调、幽默、坚忍、包容、厚道、儒雅、个性、老到、轻松、淡定……让他获益良多。

  俞晓群还写道:与沈昌文交往时,沈昌文已处于人生的老年时期,不过他展示给别人形象的是“寿则多乐”。他的快乐最成功之处,就是使别人也快乐,尤其是年轻人喜欢他。找他喝咖啡的人不断,找他吃饭的人不断,找他出主意想办法的人不断,所以他不会寂寞。

  “以书为中心的

  思想评论刊物”

  沈昌文于一九八一年接手《读书》。虽然在文集里,他一再声明,这只是他的一个兼职,但毋庸置疑,这是他出版生涯中倾注心血最多的所在。他常抱憾未能在《读书》创刊时加入其中,错过了《读书》初绽时的芬芳,但作为一个后来者,他始终坚守《读书》“以书为中心的思想评论刊物”的办刊宗旨。

  文集中所收录的与《读书》相关的文章,能让读者一探这份纯粹读书刊物的旨趣所在。

  例如,1984年第一期《读书》的编后语《知识分子——我们的对象》。这篇文章从标题即可看出,《读书》的服务对象是谁。彼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历经十年磨难的知识分子对信息极度渴求,也需要一个交流思想、探讨各类话题的平台。《读书》“挺身而出”,表明“品调不高、无益于读者的信息”“为明智的编辑所不取”,从学术复苏、思想解放到中西文化碰撞、现代化路径探索,致力于为知识分子提供寻找共鸣和表达自我的空间。

  再如,文集里收录的一篇《出于无能》的自述中,对《读书》思想性与可读性的讨论。沈昌文认为,读书是一份“思想评论杂志”,搞思想评论,不得不求助于学问家,因为有了学术底子,思想评论方有深度。但是,《读书》究竟不是学术刊物,要同学术挂钩,而又不能专门谈学术!因此,《读书》在聚焦经典阅读、学术探讨、社会思潮辨析的同时,又要保障可读性,既避免了“浅尝辄止”,也拒绝“曲高和寡”。这一定位,让《读书》迅速与其他通俗读物和学术刊物区分开来,成了一份独具特色的刊物。

  文集中还勾勒了《读书》的编辑群体:“陈翰伯先生是精神领袖;陈原先生亲自看稿、定稿;具体运作的,居然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就活跃文坛的史枚、冯亦代先生。如今诸前辈或离世或退居二线,失去了‘带着干’的可能,现在之事,主要靠我们这三、四个人自己探索。”

  而这“三、四个人”,说起来也颇有意思。一位是油漆工出身,一位是工农兵大学生,连公认的才女赵丽雅(学者扬之水本名),进编辑部前还是位卡车司机。沈昌文在文章中记述,“我们哪敢称什么编辑大家,不过是抱着‘无能、无为、无我’的心思,在前辈留下的路子上摸索罢了。读者常来信夸刊物有味道,可他们不知道,深夜编稿时斗室里的凉意……还有面对海量来稿时的手忙脚乱。好在看到读者说凭着《读书》互相辨认、互相爱慕,这些琐碎的辛苦,倒也都成了值得的滋味。”这段来自编辑的自白,让人能感知在《读书》编辑部这间在知识界知名的“阁楼”里,有囊中羞涩刊纸用劣的无奈,有计较订数坚守特色的焦灼,有每日必到的来信稿件带来的兴奋,最富有的还是编辑为他人作嫁的无怨无悔。为坚持办刊宗旨,他们始终处于这样的“纠结”之中。

  心迹告白

  文集中一篇篇幽默、调侃、杂糅自嘲的小文,既是个人性情的流露,更是时代潮流中思想轨迹的记录。

  比如《天天“谈情说爱”》一文,回顾自己在改革开放后编辑出版的一本俄文译著《情爱论》,“终算在老年昏聩之际,还可以……同众多可爱的新老文人学士,在咖啡馆(多半是美术馆东街22号那家)讨论种种‘情事’”。再如《“新世纪万有文库”缘起》,谈“外国文化书系”,“思想之新颖及叙述之生动,还是我们选题的着眼点”。

  细读这些文章,可知行文洋溢着“过来人”的通透——欣逢改革开放的契机,既想放开手脚传递多样文化,又需把握分寸。这种心态,通过轻松笔触自然流露,让“心迹告白”既有温度,又有重量。不是吗?在20世纪80年代初,“直白呐喊”未必能被接纳,幽默调侃、杂糅自嘲的文风,便成了一种巧妙的表达策略——既避开了生硬的说教,又传递出对学术与思想的执着追求。

  重读这些将出版人的困惑、坚守与期待展现得幽默且温情的文字,彼时的历史便不再只是冰冷的叙事,而成了有温度、有性情的“活化石”。

  “老子说,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这一命题用在这里就是说,‘无’并不真是什么都没有……他们的‘为其利’的‘有’是有追求,有操守,有容量,有热情,有思路,有服务精神,敬业精神。他们是有一种真正珍惜编辑这个事业的态度的,他们不玩票,不会采取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的高雅的,不让他们编了,他们确实很失落很悲哀,这是不可以嘲笑的。”在文集中《阁楼人语》一书的序言中,王蒙曾这样形容《读书》编辑部的编辑们。

  书中说的那些,我辈听来已有些遥远,但那是一位在出版行业匍匐半个世纪的老者的真心自白。这自白,或许会告诉我们更多未来。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25日 11版)

[ 责编:姜姝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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