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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中国】
作者:谢春卉(中国作协会员)
视野里,除了天就是雪,似乎没有比冬天的呼伦贝尔更像北极的地方了。
9岁的塔米尔金嘎换了件新袍子,浅蓝色的锦缎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马一直盯着他看。马早就在盼望这个时刻了。塔米尔金嘎和父亲以及他们的马从西乌珠尔苏木出发。
达瓦次仁的骆驼也出发了。这匹骆驼前不久在鄂温克草原的骆驼选美比赛中得了第一,不知道它会不会因此而变得骄傲起来。
18岁的萨茹拉天不亮就牵引着牛拉的勒勒车从米吉格牧场出发了。她一步一步地走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羊羔皮做的蒙古袍掩盖不住少女身姿的婀娜。摄影师从后面追上来,萨茹拉依然在一心一意走自己的路,她知道自己是风景的一部分。
西旗草原上,汗乌拉公社的关布老人为了庆祝他和老伴儿的金婚办了场那达慕。牧民们都来了。
狗也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草原上的狗没名字,就叫“狗”,牧民们一喊“瑙嗨、瑙嗨”,狗就全过来了。蒙古獒混迹在参加那达慕的人群中,有一只追逐打闹,高兴得过了头,撞上一位牧民提着的铁皮暖水壶,奶茶洒了一地。牧民们哈哈大笑,狗一转身又跑到别处玩乐去了。
我到达莫日格勒河营地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几百匹马,它们待在一个用铁栅栏临时围成的大马圈里,马挨着马,耳鬓厮磨。它们也许还有亲戚关系,这正是个叙旧拉家常的好机会。几位牧民趴在马圈的铁栅栏上探着身子向里面张望。牧民们都有这样的本事,一眼就能在马的海洋中找到自己家的马。
骆驼拴在马圈外面。我问达瓦次仁:“你家骆驼明天能跑第一吗?”达瓦次仁老老实实地说:“那得明天才能知道。”
到了第二天,太阳刚冒出个头,蒙古包上方的炊烟就像奔马的鬃毛一样飘向天空。居住在陈巴尔虎草原深处的牧民从四面八方赶到莫日格勒河畔。远远望去,他们骑着马或骆驼,身影跳跃着,好像一些彩色的鱼游弋在白色的海洋里。他们鲜艳的蒙古袍像火焰一样将冬天的雪原点亮了。
我听不懂蒙古语,但是马和骆驼能听懂。祭祀长生天的时候,马和骆驼一直在认真地听。草原上的人们离天空如此近,他们还保留着和天地沟通的能力。
我追上一位身穿浅绿色蒙古袍的姑娘问:“每年那达慕你都来吗?”她指了指她家的毡包,说每年都来。她像个姐姐一样帮我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头,扣子挨个扣好,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样你就不冷了。”然后,她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汇入五颜六色的蒙古袍中。
开幕式开始了,9名骑着黄骠马的骑士举着“九白苏鲁锭”出场,而后180名骑手疾驰入场。这时候,我看见了塔米尔金嘎,他小小的身影颠簸在一百多名彪悍的骑手中间,显得格外醒目。他7岁的时候就被他父亲扶上马背,去年他已经在夏季那达慕35公里赛马中取得了名次。接着骆驼队入场,骆驼背上出现了更多的孩子,最小的孩子貌似只有四五岁,他们的小脸红扑扑的。此时是零下30多度,摄影师长枪短炮,在礼炮声和欢呼声中,孩子们端坐在高高的骆驼上,目视前方,从容淡定。
这是个欢乐的时刻,莫日格勒河营地已经沸腾了。每一位牧人、每一匹攒足了精神头儿的马和骆驼都在天地之间尽情地展示自己。牧民们在雪地里唱歌跳舞,马和骆驼在赛场上轰隆隆地跑过。悠扬的长调要让冰封的莫日格勒河听见,踏踏的蹄声要让沉睡的牧草听见,祭祀长生天的句子要让天听见。如此,明年才会风调雨顺。
祭火仪式开始的时候,人们汇拢起来,手拉手将圣火围在中间,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圆圈。这些流淌的圆圈一边奔跑一边跳舞。不断有牧民和游客加入,圆圈越来越大。我不甘心站在人群后面看他们的背影,便费尽力气穿过一层一层舞蹈的人群到达了场地的中心。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熊熊燃烧的圣火正持续向四周散发热量。现代社会,火是危险和禁忌的代名词,我们似乎忘记了它在人类发展史上曾经照亮蒙昧,带来温暖和光明。此时,在冰天雪地的呼伦贝尔草原上,火代表着希望。
冲天的火苗蹿起,有一人多高,木炭燃烧时发出“噼啪”声,我觉得暖和多了。透过橘黄色的火光,我看到了对面正转着圈舞蹈的人们那一张张笑脸,有牧民的,也有游客的。我伸出手又往火堆凑了凑,想汲取更多的暖——因为离得太近,手套竟烧出了个大窟窿。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26日 15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