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 天下事
正在阅读: 高兴只会用“哈哈哈”:我们的表达能力“断档”了吗
首页> 光明日报 > 正文

高兴只会用“哈哈哈”:我们的表达能力“断档”了吗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19-04-08 03:30

调查问题加载中,请稍候。
若长时间无响应,请刷新本页面

  【智库答问·关注网络时代的表达匮乏 系列访谈之一】

  写在前面

  听说读写是我们认知交流、表达思想的重要能力,从听说读写的状况,可以窥见一个人、一个民族的文化素养与精神世界。随着信息化、新技术等因素对社会生产、生活方式的深刻影响,人们听说读写依托的载体和工具也在发生巨大而深刻的变化,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带来了语言贫乏、提笔忘字、浅阅读盛行等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轻说是个人小事,重说则是文化大事,关系国人富足精神生活的构建,关系中华文化的传承发展,需要我们重视和反思。光明日报以“微博挑战赛”、光明夜读等形式就此话题与网友展开互动,并从网友讨论中梳理出关键问题,邀请智库专家逐期解答。

  本期嘉宾

  北京语言大学原党委书记、语言资源高精尖创新中心主任 李宇明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南开大学出版社社长、总编辑 刘运峰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 王灿龙

  “每个时代都在使用语言的同时创造语言”

  光明智库:有人曾对古今表达做了一番对比:古人形容人漂亮可以用“玉树临风”“顾盼神飞”,我们只会说“高富帅”“白富美”;古人表达悲伤用“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们只会用“蓝瘦香菇”……但也有观点认为,今天的网言网语也是一种创新,传情达意也很丰富。在您看来,我们的语言到底是越来越贫乏,还是越来越多样?从个人语言运用情况来看呢?

  李宇明:从语言本身来看,肯定是越来越丰富。每个时代都在使用语言的同时创造语言。

高兴只会用“哈哈哈”:我们的表达能力“断档”了吗

李宇明。郭红松绘

高兴只会用“哈哈哈”:我们的表达能力“断档”了吗

刘运峰。郭红松绘

高兴只会用“哈哈哈”:我们的表达能力“断档”了吗

王灿龙。郭红松绘

  但在个人表达方面,的确有一部分人会感觉语言贫乏,只会几种有限的表达方式。尤其是年轻人在网络上表达时,常常使用流行语。我问过一些年轻人,他们是觉得有时候会想表达却“找不到词”,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有这种感觉。

  刘运峰:我也认为,语言是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发展的,我们现在的很多语言是时代产物,几乎每天都在产生新词语。

  个人语言运用是存在贫乏、单调甚至生硬的问题。我经常想,同古人相比,我们的科技进步太快了,但我们的表达能力,对人和事物的观察、感知能力,文学艺术的创造能力、鉴赏能力却没有同步提高。古人可以用“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来描写早春景象,我们大多只能用“春天来了,大地吐绿”或“春风吹来,感到暖融融的”来表达。

  王灿龙:我们今天读到的诗词歌赋,是古代文人的呕心沥血之作,不是当时的即兴口语表达。“玉树临风”“顾盼神飞”是书面语体,今人说的“高富帅”“白富美”是网络流行语,主要用于口头表达,不能拿两者简单类比。

高兴只会用“哈哈哈”:我们的表达能力“断档”了吗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话语系统。评价一个时代的话语,标准很关键。自从白话文成为书面语言形式以来,从政论文章到文学作品,再到法律文件、科研报告等,都能很好地满足表达的需要。古代的诗词歌赋的确语言优美、韵味悠长,但我们不能仅仅以此为参照来判断说今天语言贫乏。

  表情达意方式增多,关键在如何使用

  光明智库:有网友表示,由于互联网时代有着同质化表达的网络氛围,要求更加直接和简洁的表达,造成了语言贫乏。您觉得社交软件、网络的应用有没有导致语言贫乏,社会环境和时代发展是否加剧了这种现象?

  李宇明:过去,书面表达是很慎重的事,比如给远方家人寄信,还要专门请教书先生帮忙。现在除了给报纸投稿、撰写论文,其他情况下,很多人都是通过手机即时表达。这种频率和过去明显不同,也就显得不那么郑重了。

高兴只会用“哈哈哈”:我们的表达能力“断档”了吗

  刘运峰:如果说社会环境和时代发展加剧了语言贫乏,恐怕有些武断。但可以说,社交软件和网络平台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开阔了人们的视野,拓展了交往空间;另一方面,使人在表达方面变得懒惰、随意。比如,书信这种人际交往方式,对语言表达的依赖性非常强。写信时,要考虑收信人的身份、感受,要字斟句酌、文从字顺,要表述准确、讲究格式,这无疑是对语言表达能力的最好训练,但互联网时代的通信太发达了,我们几乎不写信了,逐渐也就变得不会写信了。

  王灿龙:应该承认,有一些公众号推送的文章文质兼美,让大众在思想、知识、语言表达等方面都深受教益。虽然自媒体上会有一些糟粕,但不能简单地认为社交软件和网络平台会导致语言贫乏。其实,新媒体、自媒体的产生使社会大众有更多阅读和写作的机会。面对良莠不齐的阅读文本,关键在于如何引导,而不能简单地予以否定。

  光明智库:在微信聊天的时候,很多人会选择发一个表情包,看似“一切尽在不言中”,但这样一来,我们通过运用丰富语言表达多元、细腻、个性化感情的机会是否变少了?

  刘运峰:在社交媒体大行其道的当下,人们往往是发表情包、图片的多,发文字的少;即使是文字,也大多不完整。表情包也都是复制转发,千篇一律。刚开始还觉得新鲜,但收到多了,就司空见惯甚至产生反感。这就如同春节期间收到的拜年信息,大多都是复制群发,让人感到缺乏诚意,效果适得其反。

  王灿龙:微信表情包都是在表达很简单的意思。如果事情很复杂,仅仅使用表情包是达不到交际目的的。人类的语言交际其实一直有“表情包”的使用,比如挤眉弄眼、点头摆手、哈哈大笑等,只不过因为现在有新媒介,我们将其符号化了。“表情包”虽是体态语和其他副语言手段的符号化,但是受场合、对象、表意等的限制,承载不了语言文字使用的全部功能。

  李宇明:过去,我们主要用的是文字和语音等沟通方式,画图表意的情况很少。全媒体时代新增了更多元的方式帮助我们表情达意,整体来看是一种社会进步,关键问题在于我们怎么使用它。

  举个例子,表情包也会造成一些误解,比如微信第一个表情是微笑,年龄大的人喜欢打两个微笑,但年轻人可能认为这是一种冷漠,类似于“呵呵”之意。有一位研究新媒体的教授说他遇到过这类情况:有个学生交作业,他觉得不错,就发了两个“微笑”表情,但这个学生却惊慌失措,觉得自己很认真对待作业了老师为何“看不上”?老师也很惊讶,说我觉得很好啊。

高兴只会用“哈哈哈”:我们的表达能力“断档”了吗

十多名文学爱好者在陕西省汉中市洋县草坝村的油菜花田边举行赛诗会。刘关关摄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从整体看,随着社会发展,这种多模态的产品会不断发展。现在语言学家正在研究这种多模态对人类认知和情感表达的作用,把它称作“超语言表达”。对于新生事物,我们要有开放的心态,新技术、新手段反映的是时代的智慧。

  应主动提升阅读品位和档次

  光明智库:在前段时间热播的《中国诗词大会》上,点评专家康震多次感叹诗词反映了古人丰富的感受力和想象力,引起了很多共鸣。您觉得现代人面临的语言贫乏与文化素养是否相关?

  刘运峰:杜甫诗中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下笔”最终要落实到语言表达上。读书,尤其是纸质书的阅读,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讲,是潜移默化的过程,是一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生命体验。具体到语言表达也是如此。不读书或是读书少,就没有或者少有词汇的积累,就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就更谈不上丰富性、形象化的表达。

  李宇明:“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读书就是人的源头活水。然而,现在年轻人没有那么多时间阅读经典原著了,他们在高考前可能下过功夫背书,在大学前几年还能读一些书,但之后的阅读主要是工具性、职业化的。显而易见,这种阅读无法转化为一种文化积淀。

  我在参加中小学语文教科书编写审查活动时,发现选文非常困难,特别是选当代文。因此,我希望作家能写出更加优秀、适合青年人阅读且带有范文性质的作品。

  当然,年轻人是网络的“原住民”,接触的多是网言网语,表达能力还有待提高,但这是写作的能力问题。文学环境、语言环境需要提升,年轻人也应当主动提升自己阅读的品位和档次。

  刘运峰:我有一个非常深切的感受,现代人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但精神层面的东西却远远没有跟上。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现在,我国高等教育即将迈入普及化阶段,有很多人学历很高,专业能力也很强,但却缺乏基本的文化素养。和前人相比,我们在文化素养方面存在明显差距。比如数学家苏步青可以不借助工具书读《左传》,对书法、诗词也颇有造诣;桥梁专家茅以升的书法能够达到专业水平;化学家张子高喜欢收藏古墨,所写的考证文字堪称一流,其小楷达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境界。现在拥有各种头衔的人车载斗量,但是像苏步青、茅以升、张子高这样学有专长而又具备很高文化素养的人又有多少呢?

  使学生成为“博雅之士”“通用之才”

  光明智库:对于这种语言表达相对匮乏的发展趋势和现状,您是否会忧虑?要扭转这一现实,我们该从何发力?

  王灿龙:就这个时代的话语系统来说,我没有什么可忧虑的,因为我们的词汇系统、语法系统和文字系统完全能够满足社会的需要,而且会随时代的发展而发展;不过,当前社会整体的语言文字应用水平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就拿受过高等教育的群体来说,有一部分人的人文素养和语言表达就存在一些问题,难以很好地满足工作生活的需要。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个原因是“重理轻文”。

  要想提高社会整体的语言文字应用水平,就必须进一步加强中小学的语文教学,从小培养学生对语言文字的兴趣,使他们热爱语言文字,加强人文修养,提高语言文字的运用能力。

  高校虽然开设有“大学语文”课程,但总体教学效果不是很好。我认为,“大学语文”课程需要改革。清华大学开设的“沟通与写作”就是一种很好的尝试,值得点赞,也值得推广。此前我就曾经设想过在大学开设“通用写作”课,让各高校根据专业特点和学生情况确定教学内容和形式,因地制宜,因材施教。

  刘运峰:我所担心的是,随着科技的突飞猛进,人们对技术的依赖会越来越强,而主观能动的表达会越来越少。长此以往,感悟能力、认知能力、鉴赏能力、想象能力、创造能力都会下降。

  专业教育固然重要,但素质教育永远是第一位的。我们的培养目标,并不单纯是某个领域的专业技术人才,而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人的素质除了政治素质、道德素质、身体素质等之外,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文化素质。提高学生的文化素质,主要靠读书这一途径。学校、教师要通过各种方式引导学生多读书、读好书,广泛涉猎古今中外的名著名篇,吸收各种各样的文化科学知识,不断提升学生的综合文化素养,使学生成为“博雅之士”“通用之才”。

  李宇明: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用词典雅,而是会说话。说话是一门很重要的艺术,从古希腊开始,修辞学、演讲学就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现在我们要关注说话,怎样在不同场合,与不同的人用合适的话语交谈,这是整个社会都需要关注的。

  全民口语表达是一门大课,比如家长不应高声指责孩子,应当同孩子平等对话;幼教老师、中小学老师都应该学会与学生平等地交流对话。因为学生学的是家长、老师的语言,当他们居高临下地谈论时,学生也会“学以致用”。所以,学会小声说话、用心倾听,十分必要。

  项目团队:

  光明日报全媒体记者晋浩天、周世祥、王远方、马雪、王斯敏、李晓、蒋新军

  《光明日报》( 2019年04月08日 07版)

[ 责编:石佳 ]
阅读剩余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