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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少数民族兄弟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19-09-27 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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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故事·70年,我们一起走过】

  作者:张永权(云南省作协原副主席)

  在云南省普洱市新中国民族团结第一碑存列馆,有一份文物很醒目,那是在新中国成立一周年即1950年10月3日的各民族联欢晚会上,毛主席应云南傣族姑娘俸育清请求的题词原件:“前进”!

我的少数民族兄弟

插图:郭红松

  我作为新中国成立后云南省创刊的第一份文学刊物《边疆文学》(原名《边疆文艺》)的一名编辑,在几十年的编辑生涯中与新中国同行,和许多少数民族的作者成为朋友,亲如兄弟姐妹,见证了他们在文学创作道路上不断“前进”的足迹。

  普米族诗人

  鲁若迪基用诗证明

  生活在小凉山的普米族,在我国众多民族中属于人口较少的民族,至今也只有3万多人。新中国成立前,俄国人顾彼得历经千辛万苦,深入宁蒗小凉山一带考察后,写有一本《被遗忘的王国》,他在书中把普米族说成是没有希望的民族。但在小凉山一个叫果流的山寨,出了一个影响国内外的普米族诗人,他用诗歌证明,在新中国,每个民族都充满了活力,普米族是一个有希望的民族。

  那是1989年的冬天,阳光明媚的翠湖畔,仍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发现和培养各兄弟民族优秀作者,是《边疆文学》的传统。那时虽改名《大西南文学》,但每个编辑都睁大眼睛,希望从来稿中发现优秀的少数民族新作者。我走进登记来稿的办公室,书桌上码着一大堆从全国各处邮寄来的手写稿件,登记后分发有关编辑审选。我在登记的诗歌稿堆上翻阅着,突然稿笺上出现一个奇怪的作者署名“鲁若迪基”,印象中我刊没有发表过他的作品。我翻开稿纸一看,作者后面还有普米族的族名,一首《我以树的名义》呈现眼前:“我以树的名义/生长在滇西高原/相信这片土地/能收获语言/——我扎下深根/相信这方星空/能孕育美的意境/——我伸长力量的手臂……”清新、简洁的诗风,飘溢出一名普米族青年作者对诗的别样理解。我想这棵扎根在滇西高原和美丽星空下的诗苗,一定会长成一棵诗的大树。当时我作为分管诗歌的副主编,破例将这首诗直接签发在1990年第1期的《大西南文学》上。这也是鲁若发表在省级文学刊物上的第一首诗。从此,我开始关注着他,又先后在《云南日报》《滇池》《金沙江文艺》等报刊读到他的诗。我们邀请鲁若迪基参加《边疆文学》一年一度的民族作者笔会。笔会期间我到北京参会,直到结束时才回来,在优美的滇池海埂公园见到他,英武的身躯,戴一顶普米族礼帽,明亮的大眼流出机智而真诚、善良的光芒,我们握着的双手紧紧不放,他喊我张老师,我叫他普米族好兄弟。第一次见面彼此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这次笔会,他创作了一组关于金沙江、小凉山、泸沽湖的诗歌。恰好接中国作协通知,推荐第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参评作品,我们就推荐了这几首诗。不久喜讯传到编辑部和小凉山,鲁若迪基的《金沙江》(外三首)获奖了。记得我从新闻联播上看到,鲁若迪基穿着一套崭新的普米族盛装礼服,接过金光闪闪的骏马奖杯。这是鲁若第一次荣获国家级奖项。我激动得流下了热泪。祝贺鲁若迪基,我的好兄弟,普米族的“骏马”,在新中国的文学大道上前进飞奔,前程似锦。

  从此,鲁若迪基的名字,经常出现在从彩云之南到大江南北的各大报刊上。他用诗证明自己和他的民族在不断前进。

  新中国成立50周年到来之际,民族出版社决定出版他的诗集《我曾属于原始的苍茫》,我受邀作序,为我的普米族兄弟祝福,为我们的祖国祝福。这也是只有3万人口的普米族献给祖国的一份心礼。我仿佛看见这个“曾属于原始的苍茫”的民族,已攀上新中国伟大建设工程高高的脚手架,一位普米族的年轻诗人,“把祖先的梦想/砌进现实”。不久,鲁若再次登上骏马奖的领奖台,他的这部诗集获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几部权威的中国百年新诗选,都选有他的代表作《小凉山很小》,这是普米族留在中国当代文学道路上最光荣而美好的“前进”足印。

  鲁若是一个懂得感恩的诗人,他深爱着他的父母亲,深爱着那片神奇的土地,深爱着给了普米族希望与活力的新中国。他的父母亲,一个是小凉山见多识广的马锅头(茶马古道上马帮的首领),一个是会唱许多普米民歌的果流山寨的“女王”,鲁若的身心流淌着他们的血液和民族文化的基因。他把最干净、最圣洁的眼泪化成真诚的诗行,出版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一个普米人的心经》《时间和粮食》等6部诗集。新中国成立60周年时,他发表《用诗证明》的文章,“在这个伟大的国度,每个民族都拥着希望,我的诗就是这个民族希望的证明,……我想用朴素的感情和诗句,表达我们民族的现在和未来。”每当说到普米族、小凉山,他都会含着热泪,竖起那根自信的拇指。

  与彝族作家

  米切若张的兄弟情谊

  米切若张,是从云南省武定县贫困山寨走出的国家一级作家。他说和我相识,成为兄弟,是缘分。是的,因文学结缘,情深谊长。

  1990年12月26日的中午,我正要午休,敲门声赶跑了瞌睡虫,原来是我们文联年轻的女摄影家张晓梅,她身后是一个面带羞色的彝族小伙子。晓梅说:“张老师,你兄弟来向你投稿。”她见我有些不解,忙说:“他叫张永祥,和你的名字只一字不同,还不是兄弟?”我连忙招呼他们坐下,我的夫人热情地送上热茶。为解他的窘迫和不安,我便和他拉起家常,他告诉我,张永祥是他上学时,老师根据他的彝名米切若张取的汉名。彝族语言中,米切是谷子的意思。他说,寨子穷啊,谁不盼多收谷子,父亲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他上学读书后迷上了文学,没事就看书,自己也学习写诗作文,也不知是不是诗?说着他拿出一叠稿子交我,手有些颤抖。我深知一名少数民族业余作者写作的不易,便当面看起稿来。这些东西虽没讲究什么构思、意境,但一股彝族山乡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留下了一首不短的《山里人》,发表在1991年第5期的《边疆文学》上。时年28岁的米切说,这是他的处女作。

  我作为一名从业余作者走进编辑队伍的文学工作者,深知处女作发表的鼓舞力量。这以后,我就见《云南日报》发表了他的散文《深山拓荒牛》,以亲身经历写山寨老师的生活,很有感情,还获得“我与老师”征文二等奖。不久他在我刊又发了《山妹子》,作品描写了一个贫困山乡农民为反抗换婚恶俗,走出山寨打工,成为企业家的传奇经历,获“全国首届农村题材和扶贫题材文化艺术大奖赛”二等奖。他不相信这是真的,把获奖通知书拿给我看,那上边盖有中国农村扶贫基金会等权威单位的公章,领奖地方是人民大会堂。我告诉他这是真的,并向他祝贺!他从未出过远门,那时到北京的火车卧铺票很难买,我夫人费了很大力气才买到。就这样,一个贫困山寨的文学青年,带着她的爱人和女儿,怀着幸福喜悦的心情,进京领奖了。中央电视台还对这个奖作了报道,我恰好看见。在电视上看到他和获一等奖的大作家李存葆一起走上领奖台时,远在昆明的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从此,米切的创作更加勤奋,他以对母族和祖国的赤子“痴情”创作,散文集《情感高原》获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也日渐加深,在他家乡的一次笔会上,不少彝族兄弟姐妹都说你们虽是师生,实为不同族别的兄弟,名字又只差一字,应喝酒结金兰之交,于是用一杯当地生态粮食酒,举杯勾腕,同心结交。从此,米切如有喜事大事都会与我分享喜悦,如他的兄弟考上公务员、女儿考上大学、他评上一级作家等,都要电话报喜。真是不是血缘兄弟,却胜过亲娘兄弟。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母亲,那就是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独龙族之子

  高德荣帮我改作品

  独龙族在党的关怀和各族人民支援下,整族脱贫了。一个70年前连族名都没有,生活在刀耕火种中的人口较少民族,实现了一步跨越千年的梦想。独龙族人民的优秀儿子高德荣因他所作出的贡献成为时代楷模,闻名全国,最近又被授予“人民楷模”国家荣誉称号。其实,生活中他是一个很朴实、和善、待人诚恳的普通独龙族人。

  我们第一次到独龙江生活采访,他非常高兴。说这样多的作家来写他的民族和家乡,还是第一次。采访的第一站是巴坡小学,这是新中国成立初建校、也是独龙族有史以来的第一所学校,更是高德荣的母校。文化教育,在他的心中很重很重!第二站采访贫困的普卡瓦村。这是高德荣他们正在攻坚的堡垒。第三站感受独龙江的路和桥。独龙江是一个中国路桥的天然博物馆,让你感受到一个民族,是怎样从没有路直到走出了一条通天之路。

  由于独龙江生活艰苦,他起早摸黑,到独龙江网野生鱼,炖好给我们吃。当我品味这没有任何污染、鲜美的独龙鱼时,竟情不自禁地喊出一声“高德荣,我们的好兄弟!”于是,我们拥抱在一起,我下决心,要为这个只有几千人口的独龙族写一本书。以后又两次到独龙江作较深入的采访,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前夕,一部20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的初稿写完了。我打电话说想再次去听他的意见,作些修改。不过半个月时间,他就带着独龙江乡党委书记、乡长来到昆明,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谈了他的修改意见。

  在我寄给他的初稿上,除了一些错漏地方有改正外,大多只是用铅笔划了一杠或是打了个问号。他说他和乡党委的同志都认真看了这部初稿,他尤其喜欢作品中的一章,那一章是写独龙族人民在历史上反对外来侵略,保卫祖国边疆,维护国家统一,增强各民族团结所作出的贡献。过去历代统治者把独龙族说成野人,那是民族歧视,在中华民族大家庭,独龙族是有悠久而光荣的历史的。书里还写了修筑独龙江公路时,各族建设者包括人民解放军与独龙族同胞的鱼水深情故事,他认为生动感人。他说:“张老师在退休后,古稀之年深入独龙江采访,为我们民族写书,我要表示最真诚的感谢。”他也提出了一些建议,希望在脱贫攻坚部分增加一些整乡推进、整族帮扶的内容。初稿中有“独龙族人民的优秀儿子高德荣”一章,他说“要少写我,建议改成写独龙族的一些走在时代前列的先进人物和在建设独龙江中牺牲的其他民族的优秀人物”。这一章最终改成“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既写高德荣,也写其他先进人物。书名《走进独龙江》,他说最好把“进”改为“近”。原因他没明说,我想,我虽然三进独龙江,也还只是走马观花,离真正走进,还差得远呢。

  《走近独龙江》得到中国作协的重点扶持,纳入云南省向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的献礼创作工程,书出版后获云南省文艺政府奖。这是我退休后的一部重要著作,其中也凝结着独龙族人民和高德荣的心血。

  《光明日报》( 2019年09月27日 13版)

[ 责编:曾震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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