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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华民:一个大写的教育者

2019-02-18 03:30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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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述往】   

  作者:郑晋鸣 

  在苏北鲁南地区当代教育史上,他的名字不可磨灭。从20世纪20年代创办第一所乡村学校开始,他便将革命教育视为一种信仰,并为之奋斗一生。从乡村教育到国难教育,从战时教育再到新时代的高等教育,他辗转创办10所学校,成为连云港地区近现代教育的重要奠基人和开拓者。他就是郇华民(1907-1991),以实干的奋斗精神、知行合一的道德品行,将革命教育的火种燃遍苏北鲁南;以异于常人的坚守和操劳,沉淀出丰厚的精神沃土,为中国革命和建设事业培养了大批人才,成为一个大写的教育者。

郇华民:一个大写的教育者

资料图片

  1948年11月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控制了新海连(连云港市前称)全境。时任中共中央华东局秘书长、滨海地委书记兼滨海军分区政治委员的谷牧奉命接管新海连。

  百废待兴,千头万绪。究竟该从何抓起?这一天,谷牧特意要滨海地区专员为他急召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郇华民。

  时年41岁,担任滨海中学校长的郇华民星夜兼程,抵达鲁中南军区机关。经过一番彻夜长谈,谷牧给他下达的任务是接管江苏省立东海师范(现为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以下简称“海师”)并尽快复课。这也是谷牧接管新海连后下达的第一个任命。

  “尽快让海师这座英才辈出的学校复课,不单是秩序问题,也是衡量共产党接收治理城市成败的一个重要标志。”后来,谷牧之子刘会远在撰写《谷牧画传》一书时这样写道。那么,是什么让谷牧如此看重郇华民?

  报国

  时光回溯到20年前,1928年夏,刚从东海中学(海师的前身)初中毕业的郇立三(郇华民原名)做出了一个让人诧异的决定:变卖家中的50亩田地,在家乡东海县郇圩村重建郇圩小学。

  彼时的郇立三一心继承父志,博施济众,造福乡里。他并不知道,这个决定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1928年初,徐州共产党组织遭叛徒出卖后受到严重破坏,许多党员被迫转移外地。此时的东海县党组织,在江苏省委派来的李超时、叶子钧等人的组织下,已重建“东海特别支部”,其中一名成员张淦清,经组织安排到郇圩小学任教。正是因为张淦清等人的介绍,这一年秋,在郇圩小学的一间教室里,郇立三面对鲜艳的党旗庄严宣誓。

  随着郇圩党支部的成立,担任宣传委员的郇立三,在思想和工作上有了更为清晰的前进方向。经党支部建议,郇圩小学白天教孩子,晚上开办农民夜校,提高农民文化知识和思想水平,教识字、学文化、分析时事……很快,郇圩以及附近的几个农庄相继建立了农民协会,郇圩党支部的力量迅速扩大。

  1928年底,东海特支扩大为东海县委。此时的郇立三,正在以更充沛的激情投入新的斗争中。然而好景不长,随着1929年东海县国民党当局发动“6·1”大逮捕,郇立三被迫离开家乡前往上海。

  郇立三并不知道,一场牢狱之灾正在悄然而至。

  20世纪20年代末的上海,是当时中国革命的中心。为进一步学习马列理论和文化知识,提高思想素质,郇立三进入上海建南中学学习。这也是由中国共产党创办的一所培养革命干部的学校。

  1930年5月29日,郇立三接到组织指示,参加了上海纪念“五卅惨案”集会游行。因为个子高,喊口号又特别起劲,他很快就被警察注意到,没等撤离就被当局抓获。

  郇立三后来一直使用的名字“华民”就是在这次被捕审讯时临时报出的。“华民”,即中国人,他时刻提醒自己,牢记那段苦难的历史,牢记自己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

  由于组织积极营救,加上证据不足,郇华民两个月后被释放。然而,令他痛心的是,此时的建南中学已被当局勒令解散。

  虽然在建南中学仅仅就读了半年,但在郇华民后来的回忆当中,这段时间是他此生中系统学习马列理论知识最认真有效的一次,是他确立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一次最重要的学习活动,也为他日后从事党的教育工作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1930年年底,上海白色恐怖日渐严重,组织决定:凡外地来上海的同志,如果没有公开职业的掩护,必须离开上海。在上级组织代表的动员之下,郇华民决定回乡继续开展工作,进行革命斗争。

  信仰

  1933年,随着国民党的破坏,海属地区(主要是今连云港市及属县)党组织瘫痪,革命陷入低潮。失去关系的党员虽然得不到组织的领导,但他们时刻关注着党的声音。

  庆幸的是,中共中央在1935年发表了《八一宣言》。海属地区的一些早期党员便在这样的形势下积极活动起来,宣传党的抗日主张。1936年8月,“东海抗日义勇团”成立。卢沟桥事变后,郇华民意识到,面对日寇侵略,必须要做出更为细致扎实的工作,而没有党的领导很容易迷失方向。这时,他想起报纸上刊载八路军在西安设办事处的消息,心中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于是“义勇团”研究决定,去西安找党。

  1938年元旦后,郇华民一行经“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介绍,全部进入泾阳县安吴堡举办的“西北战时青年训练班”学习。“青训班”的课程设政治课和军事课两大类,由胡乔木、冯文彬、刘瑞龙等党内知名学者和军事专家任教。这也使得郇华民一行在军事知识技能和思想上有了很大的提高。

  徐州沦陷后,从“青训班”结业后返乡的郇华民与中共地下党工作团取得了联系,将“东海抗日义勇团”组建成为“青年救国团”,团总部设在郇圩小学,下设24个分团,正式团员800多人,不到两个月就发展至1000多人。

  就在“青救团”抗日活动蓬勃开展之际,有一件事始终萦绕郇华民心头,在“西北战时青年训练班”结业后,组织上曾安排他前往徐州转接组织关系,然而适逢日军轰炸,徐州联络地点的组织已经转移。

  1938年秋,郇华民一行赴山东郯城寻找党组织,然而此事仍然没有进展。同年10月,“青救团”指派周朝、刘凤锦等人前往郯城庄坞青救训练班学习。周朝随后进入山东沂水岸堤抗大分校学习,并于当年12月受组织安排回东海县开展工作。

  至此,寻党之旅终于有了圆满的结果。

  1941年初至1948年秋,对于郇华民来讲,是人生中非常特别的一段时期。此时的他,在组织的安排下,全力转移到另一条战线上,那就是根据党中央下发的《大量吸收知识分子》的指示精神,创办学校,培养进步青年,为党输送革命人才。

  这段时期,郇华民苦心创建了沭宿海中学、沭海中学、滨海中学、滨南中学等学校。当时的学校流动性大,很少有固定校舍。为了适应这种战时特点,郇华民和老师们曾创造了一种随时可移动的课桌和板凳——课桌凳,实际上是由一个可以折叠的“坐扎子”和一块“课桌板”组成,转移时系好带子往背包上一绑即可出发。住下来在地头树下上课时,人往“坐扎子”上一坐,“课桌板”搁在腿上可以放书,前面老师把黑板往树上一挂即可上课。

  这种轻便灵活的教学工具很快传到了根据地的其他学校。

  创建沭海中学时,因为学校建在八路军一一五师师部附近,郇华民经常上门邀请师部和来视察部队的首长给学校师生作报告。大名鼎鼎的肖华、林乎加等人都曾先后做过学校的“临时教员”。

  1943年春,八路军部队发动郯城战役,郇华民带领海陵县(今连云港东海县)北部几所学校120多名大龄男生和男教师,冒着枪林弹雨向前线运送弹药,送饭送水,光运送粮食就运了上万斤。在信仰的战场上,有些人时刻会把生命保持在冲锋者的状态上。郇华民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赤子

  时间再次回到1948年年底。此时的郇华民已受命担任海师校长一职,从在海州城的孔庙返回大仓巷北首校址分班上课时,全校已发展到9个班,学生320人,教职员30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20多天前,这所学校仅有教师1人,学生10多名。

  1948年,国民党从海州地区撤退时,原海师遭到了毁灭性破坏,所有图书、仪器荡然无存,甚至连教室、办公室的门窗都被卸走了。更令人痛心的是,海师大批师生或被国民党军裹挟而走,或失散无踪。

  郇华民面对的,几乎是一片断壁残垣。

  当琅琅书声终于在海州这座残破而亟待新生的古城上空响起时,很少有人知道,在这背后,郇华民付出了多少努力。

  那段时间,为了延请名师,郇华民的脚步踏遍了海州的周边地区。为了动员学生入学,他常常往返于东海县与连云区之间,动辄步行上百公里,不知磨破了多少双布鞋。

  为了尽快完成校舍建设,郇华民提出劳动建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时常说的一句话:“海师出来的学生,大多要到农村教书,没有吃苦精神,不懂生产技能,就不能在那些穷乡僻壤安身立命,办好学校,实现为人民服务的志向。”

  很多老校友至今都记得当年去海州火车站运木料的情景,由于缺乏运输工具,郇华民常常带领学生挥汗如雨,用简易撬杠将一根根木料从10多里外的火车站“撬”回学校。

  海师解放后的第一届学生张学贤回忆,当时每隔一段时间,学校总务处都会组织学生到车站搬运粮草,“开始学生们很不习惯,拿着扁担走在大街上都不敢抬头,但一看身形瘦削的郇校长扛着扁担走在队伍最前头,一切顾虑也就打消了。”

  为了美化校园,郇华民请学校美术老师设计校舍的壁画,有工人炼钢、农民种田、战士守疆;为了增广学生的地理知识,激发他们对祖国山河的热爱之情,他请地理老师在操场边塑出一块巨型中国地理模型;为了使学生更易掌握生物知识,他请老师做了几个屋的生物标本……

  郇华民相信,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从潜移默化做起,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两万余名海师校友遍布海内外,不仅为苏北鲁南地区的教育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更为国家输送了大批优秀人才。

  为了教育,甘为骆驼。与人有益,牛马也做。

  从1927年创办第一所学校刘湾小学,到1982年年底离休,“奉献”和“服务”,贯穿了郇华民长达55年的教育生涯。

  1965年,郇华民创办的“连云港水产专科学校”搬迁至江南地区,他本可调往省城工作,但他说,此生离不开三尺讲坛,更离不开家乡这片热土。为此,他宁愿降级再赴海师担任副职。有人说他“官越做越小”,而在他看来,那份教育工作他已无法舍弃。

  在“文革”那段动荡岁月,为了多方保护学校师生免受戕害,他曾遭到多番凌辱攻击。但他始终相信,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正如他在卧病时曾赋诗作句的那样,“明月良有意,光明照病榻”。

  郇华民的一生不曾为亲人托请求人,哪怕是给自己的子女,但却因为欣赏一位素昧平生的印刷厂年轻工人而破例举荐。这位工人便是后来成为中国画学科奠基人的一代大家董欣宾。董欣宾从印刷厂调到海洲医院当医师,后又调到市轻工局美术研究所搞美术设计,直到1979年夏天考上南京艺术学院刘海粟的山水画研究生,郇华民都给了他鼓励和帮助。

  公私分明,绝不乱花公家一分钱,是郇华民一身秉持的信念。1982年离休后,有一次家乡的郇圩小学邀请他回乡给孩子们讲革命故事,他坚决不同意教育部门的派车,而是选择和老伴坐火车前往,再让大儿子借自行车到车站接送。在回乡讲课之余,看到郇圩小学图书室缺乏图书,他还特地让老伴到书店买了二百多本书籍寄回去。

  1991年5月31日,满怀赤子之心的郇华民因病逝世于新浦。他一生追求真理、坚韧不拔的革命意志,数十年充满爱心、循循善诱的教学品格,以及他严己宽人、公而忘私的高尚精神,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凝固成永恒的崇高。

  《光明日报》( 2019年02月18日 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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