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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意象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0-02-17 0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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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尹蓉(南昌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西厢”本来是指“西边的厢房”,在中国传统观念中,“北屋为尊,两厢次之,倒座为宾”,西厢房一般为女性晚辈居住的地方。唐代元稹传奇小说《莺莺传》中之“西厢”,乃“普救寺之西偏屋也”(周昂《序西厢》),“西厢”在元稹的传奇中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另一处则为“既望之夕,张因梯其树而逾焉。达于西厢,则户半开矣”。传奇中的“西厢”既是莺莺的住处,也是张生与莺莺私会之地。

  唐宋时期,由于元稹《莺莺传》传播广泛,“其事之震撼文林,为力甚大”(鲁迅语),不仅出现专门歌咏崔张故事作品的诗词,而且“西厢”一词,也频繁出现在诗词当中。如苏轼诗《再和杨公济梅花》“斩新一朵含风露,恰似西厢待月来”,苏轼词《雨中花慢·邃院重帘何处》“今夜何人,吹笙北岭,待月西厢”,周邦彦《风流子·新绿小池塘》“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贺铸《踏莎行·晕眉山》“殢酒伤春,添香惜夜。依稀待月西厢下”等。从中可见,唐宋诗词中的“西厢”,已经不是单纯的“西边的厢房”的意思,它反复在诗词中出现,超越“物之表象”而具有意象的性质。它和崔张故事联系在一起,含蓄表达了男女约会、相思等“象外之意”。

  金元时期随着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与王实甫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出现,特别是“天下夺魁”的《王西厢》,进一步扩大了“西厢”意象的传播。这两部作品直接以“西厢”命名,一反过去大多以“莺莺”为题的做法,如《莺莺歌》《调笑令·莺莺》或者《莺莺六幺》等,所以清周昂在《序西厢》中说:“西厢得张崔之事以传,而实则张崔之事转赖《西厢》以传。则是西厢得实甫之笔墨以传,而实则实甫之笔墨转赖《西厢》以传。”因此,随着王实甫《西厢记》的传播,“西厢”也成为大家熟知的一个戏曲意象,大量出现在元明时期的散曲当中。元明散曲中的“西厢”意象,无论是表现方式,还是内容,都比唐宋诗词中的“西厢”意象更为丰富。

  元明散曲中的“西厢”意象,除了和“待月”相连外,还与《西厢记》中的人物莺莺、张生、红娘等联系在一起,如无名氏的〔越调·斗鹌鹑·妓好睡〕中有“西厢底莺莺立睡……东墙下秀英如痴”,“东墙”指的是元代白朴的杂剧《董秀英花月东墙记》,写书生马文辅和董秀英的爱情故事。这首散曲为了嘲讽“妓好睡”,用了“西厢底莺莺立睡”的场景,如果联想起戏曲中“莺莺待月西厢”的情形,读后会让人忍俊不禁。关汉卿的〔正宫·端正好·集杂剧名咏情〕中有“则被这西厢待月张君瑞,送了这花月东墙董秀英,盼杀君卿”。曲中的“西厢”与“东墙”,既是剧名,又是两个戏曲意象,散曲借两个“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表达了女子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构思非常巧妙。

  元明散曲中的“西厢”,由特指莺莺和张生私自约会的场地,变成泛指一切情人们的幽会。如“记待月西厢和你携素手,争奈话别匆匆”(高明〔商调·二郎神·秋怀〕),写的是回忆与情人的约会,还有“到西厢等的人静也,又不成再推明夜”(徐再思〔双调·寿阳曲·春情〕),写的是到约会地点等候情人,“相逢常约西厢等,到来不奉东墙命”(周文质〔双调·新水令·思忆〕),则是指经常与情人约会的场所。这些散曲中的“西厢”皆不是实指,而是作为一个意象存在,不仅暗含崔张西厢待月的故事,而且很容易令人联想起戏曲舞台上的场景,“不近喧哗,嫩绿池塘藏睡鸭;自然幽雅,淡黄杨柳带栖鸦”,使得散曲富有诗情画意而且意蕴深远。

  《西厢记》中莺莺待月西厢,张生跳墙赴约,由于张生的鲁莽,莺莺的害怕,于是一场美好的约会,顿时变成一出闹剧。回去后的张生,相思病愈发地加重了,正如红娘称其为“普天下害相思的不似你这个傻角”。因此,“西厢”意象也带有了浓厚的相思之意,关汉卿的〔双调·大德歌〕:“粉墙低,景凄凄,正是那西厢月上时。”这首散曲写的是女子对情郎的思念,开篇写景“西厢月上”,与下文的“好叫人暗想张君瑞”相呼应。张可久的〔越调·寨儿令·闺思〕云:“月淡西厢,云冷高唐,独自地误春光。”此句承前“一团儿志诚谁信道谎”而来,表现女子对男子的思念之情。汤式〔双调·蟾宫曲〕:“冷清清人在西厢,叫一声张郎,骂一声张郎。”曲子表面是骂情郎,实际上却表现了女子对男子的极度思念。这些散曲中的“西厢”意象,大都是作为渲染环境的景色存在,但是与戏曲舞台上的崔张爱情联系起来,给人感觉却是情景交融在一起,散曲中的“西厢”意象,使得曲子感情的抒发巧妙而又含蓄。

  随着戏曲《西厢记》的传播,人们对《西厢记》中的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甚至是一些唱词,越来越熟悉,因此,元明散曲中还有一种不出现“西厢”二字,直接用《西厢记》中相关的人物或者场景,如“角门”“荼蘼架”等,来暗指崔张故事,这属于广义上的“西厢”意象。商挺的〔双调·潘妃曲〕:“则道是冤家,原来风动荼蘼架。”无名氏的〔正宫·塞鸿秋〕:“转过海棠轩,映着荼蘼架。果然道色胆天来大。”“荼蘼架”源于《西厢记》中红娘的唱词“金莲蹴损牡丹芽,玉簪儿抓住荼蘼架”,写莺莺去约会时“且行且回头”的情形。由于这句唱词流布广泛,《金瓶梅》二十一回写西门庆与妻妾们掷骰玩骨牌行酒令时,要“合西厢一句”,月娘说的就是“游丝而抓住荼蘼架”,因此,“荼蘼架”也成为一个蕴含西厢故事的意象。这些广义上的“西厢”意象,同样隐含着崔张故事,在表现方式上,则更为灵活多变。

  元明散曲中的“西厢”意象,承唐宋诗词中的“西厢”意象而来。受杂剧《西厢记》等戏曲舞台的影响,它不仅有诗词意象的特性,既雅致蕴藉,又灵活生动,而且还具有戏曲舞台意象的特点,即通过读者的联想,还原舞台上的《西厢记》表演,构成鲜明的图景,富有戏剧效果。元明散曲中的“西厢”意象,丰富了散曲的内容和表现手法。

  《光明日报》( 2020年02月17日 13版)

[ 责编:孙宗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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