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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一(苏州大学传媒学院教授、苏州大学东吴智库研究员)
大约20年前,电影《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有个“魔法报纸”令人着迷。报纸图片中的人物会动,文字内容会自动刷新。彼时科幻电影中的情节,今天已经变成了现实,微信里的图文、手持阅读器中的内容,我们每天都在看,也不觉得有多神奇。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人们生活所依赖的各种传播媒介,其实一直在变化。从手书手绘到电子手账,从家庭相册到“朋友圈”中的照片瀑布流,从影院观影到手机上的视频日志,当下的媒介传播条件和媒介使用状态已经今非昔比,文艺的呈现形态也在不断地更迭。
新媒介文艺重塑了我们的生活方式
围绕着我们工作、交际、娱乐的媒介环境变化,从一般意义上看,是一个技术演化的逻辑。正如机械印刷术和邮政系统催生了近代报刊,电力和无线电技术催生了广播电视,移动互联网、5G通讯、人工智能、大数据和云计算等,是今天所有视频软件和社交应用场景的技术基础。
细细琢磨上述过程可以发现,新媒介应用到社会中,从时间维度上看,既有跳跃式的迭代,如手机替代了有线电话,也有渐进式的递变,如手机屏幕的分辨率越来越高。只有回望当年,才知道走了有多远。从空间维度上看,新媒介在文艺领域中扩散的轨迹,不是一勺糖撒到水中,很快就均匀分布、化于无形,更像是一滴墨汁滴入水中,有个氤氲开来的过程。
我们在任何一个时间点切入,都会遇上新媒介的新玩法。就秉持的态度而言,乐之者甘之如饴,怨之者弃如敝屣。从印刷时代进入电影时代,再进入广电时代,也都曾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其中的关键问题是两个:新媒介文艺适应社会的速度与状态,以及每个人适应新媒介文艺的速度与状态。
新媒介文艺如何适应社会?在实验室中、在图纸上,技术是中立的,但是一旦到不同的群体当中,技术的使用难免没有偏向。例如,全世界都用社交软件,但是不同文化背景的成员在社交软件上分享的内容各有特色。中国人习惯的各种“网络体”文章、东亚地区青年人中流行的“吃播视频”,有明显的区域和文化特色。
以“快手”为例。2011年,制作分享GIF动画的免费软件“GIF快手”上线;2013年,“GIF快手”从工具软件转型成为短视频社区;发展到现在,“网红直播”和“直播带货”成为其主要盈利模式。“快手”的发展轨迹体现了中国式新媒介与文艺融合的某些特点,也体现了当前大众化文艺的某些趋势。
培养自己适应和使用新媒介的相应能力
我们每个人如何适应新媒介?这与前一个问题其实是一枚硬币的两个面。从整体上说,新媒介在一个社会扩散的速度,取决于海量个体的接受程度。由于人与人的禀赋、习惯不同,每个个体对新媒介的喜好和取舍也都不一样,但是只要大家都认同“新媒介取代旧媒介,就像未来的新媒介必然取代今天的新媒介”这个观点,就应该培养自己适应和使用新媒介的相应能力。
这种适应,并不是今天才有的。19世纪末,随着照相术的成熟,人类进入图像时代,这打破了长期的文字传统。与阅读文字较为单一、线性的传播方式不同,图像时代的传播形态更多地呈现为多元化、非线性的形式。镜头与画面,成为社会文化与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信息获取、知识掌握、娱乐休闲都与图像的观看日益相关。因此,百年前的先辈们克服对摄影术的恐惧、学会看电影,与今天我们学会拍视频本质上都是对媒介生态的适应。
也正是在19世纪后半叶以来,生物学中的“适应”这一概念被引入西方早期社会学的研究领域,个体在与社会生存环境交互作用中的心理适应,即对文化、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应对,被称为“社会适应”。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媒介产业和媒介研究的兴盛,个体对媒介生态的适应成为“社会适应”的重要内容,后来还创造了一个概念叫“媒介素养”。
媒介素养是常讲常新的话题,随着媒介的更迭而不断生发出新的内涵和要求。当年我们在剧院看戏,今后更多的戏会在手机端传播。在“抖音”上搜索有关“京剧”“昆曲”的内容,你能发现海量的票友和粉丝,真可谓“谁说戏曲不抖音”。再如,如果有年轻人和你说“弹幕”“一键三连”“路转粉”等陌生的名词,你不妨也去搜索一下,了解一番,甚至尝试一回。新媒介生态呼唤每个人的新媒介素养,新媒介背景下的文艺生态也必然与主流人群的新媒介素养相匹配。
让新媒介跨过技术门槛,变得更加温暖和人性
传播方式变革带来的社会变迁,绝不止于其所传递的内容,而在于它所影响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新媒介文艺重塑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也重构了包括符号环境、感知环境在内的媒介环境。新媒介文艺适应社会的过程,就是新媒介融入、改造既有的媒介生态系统,进而形成一个共生的媒介生态系统和文艺生态系统的过程。
新媒介模糊了以往严格的“传者—受者”关系,降低了个人创作和表达的成本,为每个人赋权赋能。如果我们能够正确认识和处理新媒介与国家政策、商业资本、公众态度之间的关系,用新媒介拓展认知资源、延伸社交场景、传承优秀文化、传递真情实感,就能跨过技术门槛,让新媒介从二进制数字式的存在,变得更加温暖和人性。
有人说,新媒介割裂了时间,带来了用户“碎片化”的使用习惯,导致人们“去深度化”的思考,难以区分“虚拟”和“现实”……这些表述直指新媒介的要害。但是也要看到,整个人类社会现代化就是对时间和空间的再定义、再协调的过程。新媒介作为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工具,改变了原有的交往时空环境,我们的活动空间由线下拓展到线上,出现了“认知盈余”“缺席的在场”等新情况,这从本质上促进了人们的合作与交流。再者,每个时代珍贵的思想都是稀缺的,与其说新媒介导致“去深度化”思考,还不如说人类永远都要克服外界和内心的障碍,保持思考的深度和锐度。“李子柒系列视频”都很短,但是传递出了全世界用户对田园生活的向往,谁能否定其中的意义呢?
“魔法报纸”已经成为过去时,接下来的新媒介又会是什么?从短期看是可穿戴设备和更加智能化的媒介,从长期看或许是芯片和人体的进一步融合。未来的媒介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拭目以待,但人类的文艺活动将一直在适应技术以及技术营造的传播生态之中,永远走下去。
《光明日报》( 2020年12月09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