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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宫立(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
“诗的境界中必须有山有水”,而济南既有山又有水,“山水之胜,不亚于江南”。
济南最有名的山当属千佛山。为什么叫千佛山呢?那是因为“山中最具规模的丛林为千佛寺,始建于六朝,先后称兴国、迁拔等名,历史久远。寺旁有佛岩,人们依岩之高低凿成石佛大小千尊,不可胜数”。但千佛山只有285米,并不秀丽,也不壮伟,“登临过泰山的游客,看见千佛山,也许要失望道:‘和泰山比较起来,千佛山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土丘而已!’”既然如此,为何大家还爱爬千佛山呢?艾芜为我们“答疑解惑”:“你且慢慢爬上山去,越过庙宇,攀上岩石嶙峋的峰头,然后掉回头来,陡然望见盆一样的大明湖,躺在万家灯火的济南城里,带似的黄河,绕在苍茫无际的天野时”,“这才一下子觉出千佛山之所以爱为游人登临而且成为北国名胜的原因,大约一定是在这里了”。
“看完了山,请你默想一会儿:山是不错,但是只有山,不能使济南风景像江南吧”,既然像江南,那自然也不能缺了水的衬托。济南的水怎么样呢?济南不缺水,反而非常富足,“以量说,以形式说,哪儿的水能比济南?有泉——到处是泉——有河,有湖,这是由形式上分”。
“在千佛山上往北眺望,则见城北灰绿的一片”,那就是大明湖。大明湖“名为大,并不大,不要说与西湖比,就是与莫愁湖比,也不成”,“大明湖不是湖,乃是一条小河”。但大明湖自有它独特的魅力。秋天的大明湖最美,湖宽水净,“抬头向南看,半黄的千佛山就在面前,开元寺那边的‘橛子’——大概是个塔吧——静静的立在山头上。往北看,城外的河水很清,菜畦中还生着短短的绿叶。往南往北,往东往西,看吧,处处空阔明朗,有山有湖,有城有河,到这时候,我们真得到个‘明’字了。”逛完了大明湖,还可以品尝大明湖的特产,“大明湖里,荷花中间,有不少蒲菜,挺着嫩绿的身子”,“逛过大明湖的游客,往往到岸上的一家饭馆里去吃饭。馆子不大,但有一样菜颇有名,这就是:蒲菜炒肉”。张恨水游济南时,也吃过大明湖的蒲菜,不过不是蒲菜炒肉,而是清炖蒲菜。郁达夫也说大明湖的“蒲菜、莲蓬的味道,的确还鲜”。
诗人徐志摩曾夜游过大明湖。王统照在《悼志摩》中回忆:徐志摩“往游济南时正当炎夏。他的兴致真好,晚上九点多了,他一定要我领他去吃黄河鲤,时间晚了,好容易去吃过了……饭后十点半了,他又要去逛大明湖。因为这一夜的月亮特别的清明,从城外跑到鹊华桥已是费了半个钟头,及至小船荡入芦苇荷盖的丛中去时已快近半夜。那时虚空中只有银月的清辉,湖上已没有很多的游人,间或从湖畔的楼上吹出一两声的笛韵,还有船板拖着厚密的芦叶索索的响。志摩卧在船上仰看着疏星明月,口里随意说几句话,谁能知道这位诗人在那样的景物中想些什么?不过他那种兴致飞动的神气,我至今记起来如在目前。”
张恨水说:“在济南看完了大明湖,就是要看这里天下驰名的泉水了”。济南又名泉城,“家家泉水”,“济南城内地下沟渠密布,潜流纵横,随手自地上掀起一块石板,泉水便源源涌出,伸手就能捞到又肥又大的青草鱼”。
济南有七十二名泉,不过最有名的还是趵突泉,“设若没有这泉,济南定丢失了一半的美”。趵突泉“泉池差不多见方,三个泉口偏西,北边便是条小溪流向西门去。看那三个大泉,一年四季,昼夜不停,老那么翻滚”,“冬天更好,泉上起了一片热气,白而轻软,在深绿的长的水藻上飘荡着,使你不由得想起一种似乎神秘的境界”。
济南四大名泉,除了趵突泉,还有黑虎泉、珍珠泉、金线泉。郁达夫游览过趵突泉、金线泉、黑虎泉,在他看来,“自然是以‘家家流水、户户垂杨’的黑虎泉一带,风景最为潇洒”。至于如何“潇洒”,他却并未细说。艾芜却并不看好黑虎泉,他为珍珠泉“打抱不平”:“大约是喜欢天然吧,在我们看来黑虎泉并没有珍珠泉那么好看,但黑虎泉四周却有游人的脚踪:或张着嘴巴,笑欣欣地望着那吐水的虎头,或是背着双手,哼哼地念着壁上的碑文。而珍珠泉呢,则少人游了,只让挑水或洗衣的在那里闹个终日。然而,这也不足怪的,一般人总是喜欢装饰和摩登,泉也自然在这种情形之下,决其命运了。”
济南的泉水,特点在哪里呢?张中行1956年冬初到过济南,他说:“济南泉水的特点,或说优点,甘香如何,我不敢说,清则可能是域内第一”。千佛山东南佛慧山下有个开元寺,季羡林在济南读书时跟同学一起去游玩过。开元寺院子里的泉水就很甘甜:“最难得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泓泉水,在东面石壁的一个不深的圆洞中。水不是从下面向上涌,而是从上面石缝里向下滴,积之既久,遂成清池,名之曰秋棠池。洞中水池的东面岸上长着一片青苔,栽着数株秋海棠。泉水是上面群山中积存下来的雨水,汇聚在池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泉水甘甜冷冽,冬不结冰……用此水煮开泡茶,也是茶香水甜,不亚于全国任何名泉。有许多游人是专门为此泉而来开元寺的”。不过,汪曾祺却有所抱怨:“济南号称泉城,但泉水只能供观赏,以泡茶,不觉得有什么特点”。
不同的人,对济南的印象和感情也千差万别。“讲富丽堂皇,济南远不及北平;讲山海之胜,也跟不上青岛”,但老舍却偏爱济南,对济南怀有深厚的感情,济南“每一角落,似乎都存着一些生命的痕迹;每一小小的变迁,都引起一些感触;就是一风一雨也仿佛含着无限的情意似的”。济南是老舍的“第二故乡”,老舍在济南待过整整四年,在这里他“写成了《大明湖》《猫城记》《离婚》《牛天赐传》,和收在《赶集》里的那十几个短篇”,在这里他“有了第一个小孩,即起名为‘济’”。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老舍一样那么喜欢济南。石评梅就对大明湖非常失望,她在《匆忙中的济南》中抱怨:“大明湖,我常听永叔说风景不错,所以我想未得和西湖一样,或者也有点特别风韵,勉强支持去品评它去。到湖边一望,芦苇绿浓,风过处,一片瑟瑟声。在芦苇的缝里,或可看到一点浑浊的湖水”。没来济南时,对它充满“好奇的热望”,但真来过济南,却又觉得它“并不如所揣想的或从书上看来的那么有趣、那么好”。对此,老舍给了我们友情提醒,他说:“要领略济南的美,根本须有些诗人的态度”,“你须客气一点,把不美之点放在一旁,而把湖山的秀丽轻妙地放在想象里浸润着,这也许是看风景而不失望的普遍原则”。
(本文是“山东大学齐鲁青年学者项目资助”阶段性成果)
《光明日报》( 2021年11月16日 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