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连线·俄乌冲突影响下的世相】

　　光明日报驻赫尔辛基记者 张智勇

　　在熬过了新冠肺炎疫情的数轮冲击后，芬兰经济在2021年得以恢复并取得3.3%的增长。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如今这一趋势被俄乌冲突及欧洲一轮接一轮的对俄制裁彻底打断了。当前，芬兰物价上涨迅速，通胀率进入历史高位，经济面临可能陷入衰退的威胁，尤其是低收入人群、单身人士和单亲家庭的日常生活受到了最为明显的影响。

　　图为6月29日拍摄的芬兰NESTE公司的一个加油站，标志牌显示98号汽油已涨至每升2.699欧元。张智勇摄/光明图片

　　未来经济面临衰退威胁

　　6月21日，芬兰银行发布报告称，俄乌冲突削弱了芬兰经济前景，预测2022年芬兰经济增长率仅为1.7%，2023年放缓至0.5%。由于供应链问题及物价快速上涨，2022年芬兰通胀率将保持在5.6%的高位。报告认为，如果俄乌冲突继续下去，能源和大宗商品价格持续上涨，不排除芬兰经济因此陷入衰退的可能。报告还称，在最坏的情况下，整个欧元区经济都可能陷入衰退。

　　芬兰财政部6月17日发布的报告也较为悲观，称俄乌冲突导致芬兰经济前景黯然失色，如未来几年仍旧如此，芬兰将面临经济衰退。芬兰财政部国民经济司司长斯波兰德表示，预测经济不会崩溃，但经济增长前景仍很低迷。随着能源、食品以及其他商品和服务价格的不断上涨，芬兰居民家庭购买力被加速削弱，未来几年的居民消费前景正在恶化。

　　芬兰财政部顾问伊拉沃表示，由于对俄出口下降、其他出口国消费增长放缓等原因，今年芬兰春季的出口表现弱于预期。另一位财政部顾问珀库宁说，目前芬兰的一般政府债务占GDP的比例与德国接近，但已达到瑞典和丹麦的两倍。欧洲央行暗示宽松货币政策正在结束，预计将在本月和秋季提高主要利率，以遏制通胀加速，因此芬兰预算赤字的结构性失衡必须在短期内得到解决。

　　日前，芬兰总理马林在欧洲理事会上表示，能源价格不断攀高是当前通货膨胀的根本原因，但却很难解决，主要原因是化石能源严重依赖俄罗斯。马林对欧洲不断恶化的黯淡经济前景和通胀很担忧，她无奈地承认这种情况没有简单的解决方案，通胀的负面影响将难以避免。马林呼吁，欧盟在决定调整经济政策时要保持克制，避免出台进一步扰乱市场的恐慌性解决方案。

　　芬兰主要经济学家普遍认为，芬兰经济已面临衰退威胁，但仍有机会避免最糟糕情况的发生。丹麦银行芬兰分行首席经济学家库奥帕迈基指出，芬兰对俄出口停滞，难以找到可替代贸易伙伴，居民消费需求受到急剧通胀影响，利率将不断提高等因素使芬兰经济出现衰退迹象。芬兰最大贸易伙伴德国的出口已停止增长，美国也有可能陷入经济衰退。芬兰社会与健康协会首席经济学家马丁宁认为，俄乌冲突的更大影响尚未到来，当前欧洲和芬兰面临着近几十年未有的通胀水平，其对未来经济的影响很难预测。

　　近日，芬兰统计局发布的6月消费者信心调查显示，芬兰消费者信心处于1995年以来观察测量周期中的历史最低点，消费者对一年内的经济预期非常悲观，同时对目前自身财务状况评估也很疲软，大部分消费者在6月均无购买耐用品的计划。

　　芬企信心指数持续下降

　　近日，芬兰工业联合会董事帕卡里宁表示，6月份企业界信心指数连续第四个月下降，这预示着芬兰整体经济前景进一步恶化。6月6日至8日，芬兰商会对全国不同行业和地区近2000家公司进行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由于俄乌冲突导致企业成本上升，72%的芬企考虑在未来4个月内提高商品价格，29%的芬企考虑适度或大幅缩减投资计划。芬兰贸易倡导组织进行的另一项调查表明，目前市场上最弱势的企业是能源密集型企业以及与俄罗斯有联系的企业。

　　芬兰商会首席执行官罗曼卡涅米认为，俄乌冲突使芬兰经济面临强烈的通胀挑战，一些价格飙升的原材料对商业成本和消费者价格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影响，相关企业不得不将日益增加的成本压力转嫁给消费者。罗曼卡涅米评估，部分调查结果呈现两极分化，与俄罗斯有联系的公司已经受到明显更大的影响。由于通胀加速，那些对未来仍然抱有较高增长预期的公司的情况可能会在“眨眼间”发生变化。

　　经济恶化对芬兰创投领域也产生了较为明显的负面影响。今年上半年，芬兰股市跌幅约为20%，初创公司股价大幅下跌。芬兰私募基金经理米科拉认为，近半年来，芬兰初创公司的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企业融资难度加大。生命线投资公司创始人阿霍佩洛称，今年四、五月份以来，芬兰融资市场发生了非常迅速的变化，现在市场风向已完全转向求稳型投资。

　　近日，国有股权占多数的芬兰航空公司发布了连续第九个季度的亏损报告，2022年第一季度再次亏损近1.33亿欧元。由于该公司在俄乌冲突爆发后对俄罗斯实施了飞行禁令，其运营环境因此发生了巨大变化。该公司首席执行官托皮·曼纳表示，公司的新战略将注意力转向中东国家，以及北美和印度，中东机场将在东西方交通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俄乌冲突及对俄制裁也给芬兰诺记轮胎公司带来了很大不确定性，制裁将严重限制诺记轮胎产品的供应，其净销售额预计将因此下降至2021年之前的水平。诺记轮胎自2005年以来一直在俄开展业务，其20%的轮胎市场在俄罗斯，80%的乘用车轮胎在俄生产。该公司今年第二季度将出现约3亿欧元与俄罗斯资产相关的减值损失。近日，诺记轮胎发布公告称，由于制裁收紧，该公司将不再能够以可持续的方式在俄罗斯继续运营，将立即开始准备并评估各种退出方案。

　　国民生活受到明显影响

　　在新冠肺炎大流行期间，芬兰意外地出现了“婴儿潮”，而今年初芬兰出生率再次下降。芬兰人口协会教授罗特基奇认为，经济前景不确定、对未来安全缺乏信心等主要因素导致一些芬兰人推迟组建家庭。能源价格、抵押贷款利率和就业前景成为影响组建家庭“门槛”的重要因素。俄乌冲突及对俄制裁对芬兰经济及人民的生活都产生了负面影响，物价上涨和经济低迷限制了“要孩子的梦想”，并将至少持续到明年。

　　28岁的佩特里已经结婚，由于经济等原因还不想要孩子，夫妻二人希望经济能尽快好起来，这样他们就很愿意实现“要孩子的梦想”。奥哈拉一家三口来自芬兰东部的一个小城，他们一直梦想再生一个孩子，但由于疫情和俄乌冲突带来的困难，他们现在只能把梦想暂时留在心里。

　　今年春季以来，芬兰物价大幅上涨，且呈加速状态。芬兰统计局近日发布的调查显示，由于物价上涨，44%的芬兰人必须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消费习惯或放弃购买，几乎近半芬兰人不得不推迟购买大件商品，其中女性受到的影响更为明显。

　　从坦佩雷来赫尔辛基度假的汉娜对记者表示，物价上涨导致生活成本明显增加，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必须仔细对比商品价格。她的大女儿伊洛娜有些遗憾地说，计划中的暑假自驾旅行也因此变成了公交旅行。25岁的尤绍由于疾病无法工作和学习，他正在领取每月1200欧元的残疾补贴金，除去必要的电费、房租、互联网和食物开支，他不得不分期购买家具家电。他告诉记者，拥有一张健身卡是他的梦想，这样他就可以得到健身教练的专业指导。

　　芬兰今年春季的食品价格上涨迅速，且增速仍在加快。5月份价格同比上涨超过9%以上，涨幅最大的鱼、咖啡和鸡蛋等食物价格比去年同期上涨了30%~50%。与一年前相比，家庭每月在食品上的花费平均增加了三分之一。目前看，物价上涨对低收入、单身人士和单亲家庭的日常生活影响最大，他们被迫在杂货店的打折促销商品中选购生活所需，饮食结构变得更加不健康和单调。芬兰农业部自然资源中心研究经理卡里卡利奥评估，价格上涨将导致饮食不健康化，因为通常更便宜的食物含有更多的脂肪、糖和添加剂。

　　受过高等教育的单身妈妈洛塔在信息通信行业工作，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申请低收入补助。她告诉记者，现在每次去超市买食品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因为3岁的女儿是过敏体质，在超市里挑选孩子既能接受又便宜或打折的食品是不容易的。上个世纪90年代初，芬兰经济曾陷入衰退，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她流下眼泪，那是一段匮乏、阴郁而痛苦的时光。洛塔说，不知道现在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财务忧虑和物价上涨等压力会给自己的女儿留下怎样的童年记忆。

　　据芬兰大型连锁超市K集团的一项调查报告，越来越多的芬兰人不再每天购买新鲜食物，而是一次购买多日所需。从事医护工作的詹娜就是这样，她不但每周两次去超市大采购并集中制作大量食物以节省开支，还尽量让两个孩子在幼儿园吃饭。

　　6月25日是芬兰的仲夏节。对于拥有近半年寒冬长夜的北极圈国家，仲夏节意味着一年中最美好也最短暂的时光终于来临了。不幸的是，今年的假期受到俄乌冲突及通货膨胀的猛烈冲击。对于很多芬兰人而言，高昂的油价和出行费用限制了旅行范围，度假小木屋变得更加遥远，夏季美食也成了回味，一切都被改变了。更令人们担忧的是，通货膨胀往往只是“大型游戏”的开始。

　　（光明日报赫尔辛基7月6日电）

　　《光明日报》（ 2022年07月07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