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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法国极端气候事件与社会应对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2-07-25 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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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周立红(中山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编者按

  20世纪50年代,英国著名史学家霍布斯鲍姆提出“17世纪普遍危机”概念,认为17世纪的欧洲经历了从中世纪向近代的转折,各国普遍出现了农业生产下降、经济衰退、饥荒频仍、瘟疫暴发、社会动乱等危机。此后学者们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战争等角度分析了17世纪普遍危机的成因、性质等,还有学者从“小冰期”的气候变化来解释17世纪危机的发生。近代早期气候的变化影响作物生长,粮食减产导致饥荒,人类身体健康受到影响,可能引发传染病的肆虐。为了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挑战,人们不得不进行农业生产改革,颁布相关法律,加强行政职能,制定行之有效的措施等。气候史研究的引入,为我们深入思考17世纪危机提供了新的视角。本期刊发的文章分别介绍了法国、德国和英国17世纪危机的表现、成因及应对,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历史上的气候如何影响人类社会变迁。

  1303年至1860年是气象史上的小冰期,气候变化的总体趋势是冬季寒冷,夏季清凉。其中,1645年至1715年是一段异常寒冷多雨的时期,太阳活动衰微,黑子稀少,英国天文学家蒙德在1894年将这种现象称作太阳黑子“延长极小期”,后人以其名字命名为“蒙德极小期”。法国在这一时期极端气候事件频发。1651年1月,由于旋风和低气压,天气非常潮湿,诺曼底和布列塔尼的河水上涨;17世纪60年代,有好几年春夏干燥,秋冬雨不停歇,加龙河发了大水;1675年受东南亚两次火山爆发的影响,成了无夏之年;1687年至1700年是蒙德极小期最寒冷的十年,巴黎平均气温10.15摄氏度;1692年全年有152天降雨,1693年全年有163天降雨;1708年至1709年冬季总共出现7次寒潮,第4次寒潮横扫法国南北,从1709年1月5日夜晚持续至25日,整个法国差不多都被冰雪覆盖,巴黎和凡尔赛的气温降至零下20摄氏度,国王玻璃瓶里的葡萄酒都结冰了。

  多雨和寒冷对农业极为有害,法国在17世纪发生了11次饥荒,出现了33次粮食短缺,疟疾、紫癜、伤寒等疫病肆虐,1693年大饥荒造成130万人死亡。民众频频造反,社会秩序岌岌可危,国家税收失去保障。极端气候事件成为学界讨论法国17世纪危机的一个导火索。

  17世纪的法国正在经历天主教的复兴,教会和信众认为极端气候是神意所为,要将人们罚入地狱。那时还没有出现“自然灾害”的概念,法语中的“灾害”一词意指戏剧的结局或者戏剧末尾剧情的突变。人们用灾难、灾祸或祸害这样的词语描述极端气候事件带来的损害,这种表述本身即暗指这类不幸事件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为此,教会举行各种祈祷仪式防止或应对气候灾害。1664年,布伊神甫建议实行驱魔法,驱散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他建议仪式开始前,信徒把神甫抬到“地势高的地方,以便看清暴风雨起于哪个角落”。1709年5月,波尔多的雨下了几个月,农民担心收成,波尔多主教6月9日组织公开祈祷,“以平息耶稣基督对人民的愤怒”。巡游是宗教团体举行的大型祈祷仪式,各个社会群体鱼贯而行,背诵祈祷文,给上帝咏唱颂歌,祈祷获得神恩,风调雨顺,“贮藏土地的果实”。

  在17世纪,法国行政当局尚未像18世纪后期那样对自然灾害进行分类、制定救助的流程。不过,一些行政官员的通信显示了他们对气候灾害的关切。1662年3月13日,卡昂总督迪盖给当时的国务大臣、财政总督科尔伯写信:“气候异常,季节更替紊乱,最近三年收成不好,肯定能让您相信灾难是如此严重,因为当地原本盛产小麦和土豆,如今食物在整个省都很匮乏,就连条件不那么差的村庄,村民也只能喝水和吃面包屑充饥,其他人靠燕麦和荞麦粥过活,变得有气无力。”1709年7月,格拉斯的市政官说道:“上一年冬天的极端严寒使整个乡村共同体毁于一旦,橄榄树都被冻死了,这是居民的主要收入来源。”行政官员更为关心极端气候对农业造成的危害,因为农业收成关系到社会的稳定和国家的税收。不过,相对而言,他们并没有多少针对极端气候事件本身的预防和应对措施。

  1661年路易十四亲政以来,国王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积极的举措应对粮食短缺乃至饥荒问题:管制谷物市场,抑制商人投机,探查谷物存储状况,促进谷物公开交易;鼓励谷物在各省流通,免收过路税,与阻碍谷物流通的行为进行斗争,甚至有时动用军队镇压;协调谷物进出口,不惜重金从国外购买谷物。1662年饥荒时,国王花费两百万锂从但泽等地购买谷物,然后在卢浮宫的院子里垒了一个炉子,每天烤制10万古斤面包,半价出售给民众。1693年饥荒时,国王没有足够的钱购买谷物,便发动商人去波罗的海和地中海寻找谷物,政府负责打探情报,并用国王护航舰为商人在国外的航段护航。这一时期,地方政府是救灾的主体。各地总督往往鼓励当地殷实的居民捐钱救助穷人,或向资产者征收济贫税。也有些地方,比如在蒙彼利埃,富人量力缴纳济贫税。在1708-1709年的寒冬,法国100多个城市都在主要街道的十字路口点起一堆篝火,给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取暖。

  总之,教会和信众以宗教祈祷的方式应对气候灾害,政府官员对极端气候造成的粮食短缺更为敏感,采取了一些措施来补救,但尚未形成世俗的、直接的、系统的应对气候灾害的办法,这也是在饥荒中人口大量死亡的原因。不过我们也应注意到,这是一个过渡时期,尤其是自17世纪中叶以后,出现了应对气候灾害的现代观念和措施的萌芽。

  一是在少数精英群体中产生了认识气候问题的现代观念。法国图书管理员诺代在1639年出版的《政变论》中指出,从超自然的角度解读灾害是对百姓的愚弄。随着实验理性主义的发展,欧洲的气候观测取得显著进步。继伽利略1592年发明温度计以来,托里拆利1644年发明了气压计,克里斯托佛·雷恩1662年发明了雨量测量器。17世纪60年代,法兰西科学院和巴黎天文台相继成立,促进了气象知识的传播。巴黎医生路易·莫兰在1665年2月1日到1713年7月13日间,基本上每一天都在同一个地方做三四次观测,记录温度、气压、湿度、风向、风力和云的种类。自18世纪初起,一些神甫开始在教区记录簿上用理性的语言描述暴风雨。1704年出版的《特雷武词典》将风定义为“空气从一个地方被推到另一个地方的、多少有些暴力的运动”,区分了32种不同类型的风。

  民众也逐渐认识到,遇到灾害通过世俗方式比向上帝祈祷更管用。1709年初遭遇严寒,河水被冻住了,运送谷物的船只不能行驶。但3月初河流已经解冻,面包价格还在上涨,妇女们认为这不符合常理,便给王太子写了一封申诉书,希望他能采取措施。国王政府派人分发面包,面包价格有所下降,但仍然没有回落到合理的价位。4月6日,妇女又出现了骚动,她们在巴黎的格列夫广场张贴标语,号召人们去弑君。4月30日,王太子现身巴黎歌剧院,被一群怒气冲冲的妇女拦住,他只好扔下钱脱身。

  二是官方应对气候灾害的措施逐渐向世俗、科学的方向转变。宗教巡游自17世纪下半期逐渐减少,即便是诺曼底这个传统的天主教地区也不例外,1500年到1650年,天主教会组织了50多场游行,1675年至1756年降到十多场。专业人员开始在救灾中发挥作用。有的地方发生气候灾害时,市镇官员会向技术员或科学家求助,请他们检测桥墩是否坚固,查看河流积冰是否淤塞,评估桥基能否顶住洪水的冲击。

  到了18世纪,受益于经济发展和启蒙精神,现代气象学得以萌生,自然灾害概念随之出现。1774年成立的王家医学会搭建了国家层面的气候观测网络,政府也初步形成了针对气候灾害的预防、警戒和救助程序,筑造堤坝,储备水源,整治国土,灾后拨付救助款。不过,由于受到旧制度末期严重的财政危机和错综复杂的地方利益的羁绊,这些措施并没有在全国范围内有效实施,君主制政府不仅没有成功应对1787年起出现的一系列极端天气,反而在由此引发的全面危机中垮台。但不可否认的是,法国在17世纪危机中孕育的治理气候灾害的观念和举措跨越大革命而在19世纪得以延续和发展。1856年5月至6月,卢瓦尔河和罗纳河流域暴发洪水,国家即刻拨付了200万法郎的紧急救助款;6月7日,成立总救助委员会协调征集和分配私人捐赠;7月26日,拿破仑三世向各省省长发送通函,责令收集各地应对河道泛滥的经验,绘制各大河道的水文地貌图。随后,国家投入3450万法郎修筑大规模的公共工程,在河流沿岸建立洪水检测系统。随着19世纪中期以来气候灾害应对科学性的增强,国家切实承担起了保护民众的责任,这也印证了法国气候史学者加尼耶的说法,即现代气象学与保护主义国家是相伴而生的。

  《光明日报》( 2022年07月25日 14版)

[ 责编:李宜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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