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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乡愁】
作者:李海培(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儿时,一到冬腊月,母亲就要做甜酒。
甜酒 张勇摄/光明图片
村里林木丰茂,沟渠里常年流淌着清亮的山泉水,涵养着片片肥沃的水田。田里生长的黄蜡糯穗饱满,碾出的糯米晶莹白亮,是做甜酒的好材料。
母亲先用筛子把碎米筛掉,留下饱满圆润的米粒。再将米粒淘洗干净,用清亮的山泉水泡透发涨,直至用两指可以捏碎,把水控干,将泡好的糯米舀进木甑里蒸。灶火要烧旺,红彤彤的火舌一闪一闪地舔着铁锅边沿,灶房被映得通红明亮。不一会儿,铁锅里的甑脚水就被烧得沸腾起来,甑盖下吐出的一缕缕烟雾弥漫开来,屋里氤氲着醇厚的糯米香味。白棉花似的烟雾从窗户里、瓦缝间飘溢出去,隔壁邻居和路人顺着味道便知,这家正在做甜酒。
木甑里的糯米在热烫的水蒸气中渐渐发软,米粒变得晶莹剔透,泛起勾魂摄魄的香气。待到糯米蒸熟热透,母亲用木瓢舀上些给我们兄妹解馋,之后将甑里的糯米饭倒在簸箕里摊开,晾至不烫手,再把适量的甜酒药擂成粉状,均匀地撒在冷却后的糯米饭上,并来回地搅拌均匀。拌酒药时,母亲总是小心翼翼,格外虔诚,还会暗示我们不许说话。
母亲将拌好酒药的熟糯米饭一瓢瓢地舀进大酒缸,扒平压实,再用木棍在大酒缸的中心位置捣一个直抵缸底的小孔洞,旁边放两个晒干的红辣椒,据说可以驱邪。
到了密封酒缸的时候,缸口需要覆盖一层塑料薄膜,缸外沿则要包裹上厚厚的旧棉被。随后,母亲让父亲将大酒缸抱进稻箩,底部铺着稻壳或糠麸,外层有干稻草焐着。这个过程,叫作焐甜酒。
几天后,昏暗的房间里,一股美妙的香气飘溢出来,远闻清冽,近嗅醇厚,宛若栀子花的芬芳。母亲将稻箩中包裹着酒缸的旧棉被褪掉,掀开缸盖,低着头仔细地瞧了瞧,眼里闪现出欣喜的光芒——甜酒做好了!
眼前一大缸白花花的甜酒,上层清悠若琼浆玉液,下层洁白如乳汁,没有凝聚成团的米粒则像一个个灵动的小蝌蚪在酒酿中悬浮着。迫不及待地尝一口,任凭那带着酒香的甘甜恣意地浸透味蕾,人都沉醉了。
记得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家乡交通不便,正月十五后,每家每户都要翻山越岭到十几里路外挑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汗涔涔地把煤挑到家时,要是能喝上一碗漂着雪白米粒的甜酒水,顿觉神清气爽,劳累和疲倦便一扫而光。在那油水不足的饥馑岁月里,热上一锅甜酒水用来泡饭,也是又爽口又下饭。
后来,母亲把手艺教给幺娘,幺娘幺叔一家又把这门甜酒生意做到县城。这些年,村里的许多人家靠着这门甜酒手艺,走出大山,甚至把生意做到杭州、上海,靠诚信和勤劳创造幸福美好的新生活。听说,村里还办起甜酒作坊,做出来的甜酒产品供不应求。
如今,又到新年。吃上一碗甜酒,身上热乎乎的,明媚的春天也在这酒香中姗姗走来。
《光明日报》( 2023年01月28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