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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晨(北京人艺戏剧博物馆副研究馆员,北京市文联评协会员)
古往今来,在戏剧舞台上诞生了诸多经典的女性形象,她们是所处社会的缩影,有着鲜明的时代印记。可以说,每个时期的女性题材戏剧都与女性在其所处时代的生活状态联系密切,这些作品既有对女性传统美德的赞美与歌颂,也有对女性追求自由、冲破封建牢笼的鼓励与支持,更有对遭遇不幸的女性的怜悯与同情。
新时期以来,观照女性、表现女性个体与群像的文艺作品越来越丰富多元。特别是近期,随着演出市场回暖,一批以女性为主角的戏剧作品在舞台上涌现,受到观众喜爱,其中既有经典复排剧目,也不乏原创剧作。这些作品侧重描写女性的个人成长、家庭情感、人生际遇,展现其才华与魅力、品格与命运等,在叙事视角、形象塑造、思想表达、艺术探索等方面呈现出新的面貌。
话剧《桂梅老师》剧照 资料图片
壹.从形象塑造上丰富美的内涵
在我国的古典戏曲中,曾塑造出一批女性形象,她们具有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既温柔善良,同时也坚忍执着,敢于反抗封建礼教。比如,昆曲《牡丹亭》中,青春美丽的杜丽娘虽深居闺阁,受封建礼教规训,却向往美好爱情,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反叛精神;《西厢记》中,崔莺莺对爱情的追求胜过功名富贵,红娘活泼、机敏、聪慧,有一副侠义心肠;元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中,赵盼儿作为被封建社会压迫的风尘女子,机智、善良、富有正义感。
“五四”以后的戏剧作品,则表现出了对女性悲惨命运的深深关切和同情,引发人们悲悯与思考,并为女性解放铺平了道路。话剧《雷雨》中的侍萍、四凤,话剧《北京人》中的愫芳,她们以爱情为信仰,温婉善良、忍辱负重。《雷雨》中的繁漪、《日出》中的陈白露、《原野》中的花金子,她们的形象与传统的贤妻良母不同,但同样渴望冲破枷锁,追求爱情和自由,向往光明。
近年来,各行各业的时代楷模、历史名人等自身带有拼搏事业、追逐梦想属性的女性形象成为戏剧舞台上新晋的亮色。北方昆曲剧院原创昆曲《林徽因》着重表现一代才女林徽因的人格独立自省和情感自持,展现出时代风云和巨大转折下一个女性的人格养成和情感发展。音乐剧《速记员》讲述了潜藏在敌人身边十四载从未暴露的王牌女特工沈安娜的故事。沈安娜的一生不断将自己打碎然后重塑,从一个梦想做明星的普通漂亮女孩,转变为孤身一人义无反顾踏进黑暗,却始终坚守信念的革命工作者。
云南省话剧团话剧《桂梅老师》以“七一勋章”获得者张桂梅为原型,以她坚守丽江华坪多年,推动创建了全国第一所全免费女子高中,让贫困山区女孩圆梦大学的真实故事为主线,展现了新时代女性张桂梅立德树人、化育人心的崇高精神。
今年上演的树新风剧团话剧《长翅膀的杜若》中,女主角“杜若”的形象与其他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大女主”截然不同,是位因病魔缠身而困在老楼多年的“老母亲”。她不施粉黛,穿着邋里邋遢的衣服,说话啰啰唆唆,生活中斤斤计较。这个看似有点自私、不那么讨喜的杜若,年轻时曾是舞技超群的“舞王”,为了照顾家庭舍弃了心爱的舞蹈,她心有不甘,在晚年时有强烈的愿望想要找回自己的梦想。
可以看出,戏剧舞台上对女性的塑造不拘泥于一种形象,“柔弱惹人怜”不再是女性的固定标签,她们为事业不懈拼搏,也闪烁着理想和信念之光。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之美在舞台上不断折射出斑斓的色彩,有果敢霸气的忠义美,有风轻云淡的知性美,有抛家舍业的崇高美,还有褪去主角滤镜后的“不完美”。
京剧《大唐贵妃》中的杨贵妃 资料图片
贰.从叙事创新上透视新时代女性梦想与家国情怀
早期的戏剧舞台上为着力塑造某个典型女性,往往将极富戏剧性的情节和冲突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比如《牡丹亭》中“因情而亡,因情而生”的杜丽娘,《雷雨》中的四凤等。一些戏剧作品偏爱选择具有“传奇人生”的女性作为题材,力求从“不平凡”中歌颂“伟大和崇高”。如北京人艺的经典话剧《蔡文姬》,依托“文姬归汉”为故事背景,以磅礴的气势和浪漫的情调塑造了东汉才女蔡文姬续写《汉书》的家国大义。
近年来,女性的心态、职业、性格、人际关系、社会角色、承担的责任都比以往更加多元,原生家庭、婚恋焦虑、生育难题、职场骚扰、性别歧视、身心健康等社会关注热点也成为当下很多戏剧作品着力之处。例如,《长翅膀的杜若》的创作者顾雷敏锐地洞察到万千普通家庭中母亲与儿子的亲子矛盾,将他们日常的交流和争吵极其细腻地搬上了舞台,让人直呼“太过真实”,每位观众都可以从剧中捕捉到自己熟悉生活的场景。作为子女,我们可能忽视了父母一辈的内心世界和灵魂需求;作为母亲,我们也许在家庭生活中迷失了自我。
2022年,鼓楼西戏剧出品的话剧《我不是潘金莲》中李雪莲的命运看似荒诞,表现手法也极为先锋和写意,但该剧依然有着现实主义的思考。该剧导演丁一滕表示:“我觉得《我不是潘金莲》其实是一个女性在历史的维度中踽踽独行,不断证明自己到底是谁的故事。这是一个人类共性的话题,不只有李雪莲是这样,安提戈涅、美狄亚、穆桂英、窦娥……也都是这样。”
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戏剧作品从对典型人物加以强烈的戏剧冲突,进行传奇化的描摹,逐渐转为聚焦当下生活中的平凡女性,深度挖掘女性群体共同面对的身份困境,以及展现新时代女性独立的思想,高贵的品格及其在伟大时代背景下所迸发出的追逐梦想、建功立业的个人追求与家国情怀。令人欣喜的是,女性戏剧作品不止于通过表现“完美”来歌颂“伟大”,而是敢于展现“残缺的美”,力求以真实来打动观众。
越剧《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和红娘 资料图片
叁.角色与演员彼此成就,形成精彩互文
文艺创作是艰辛的创造性工作,只有深入人民群众、了解人民的辛勤劳动、感知人民的喜怒哀乐,才能洞悉生活本质、把握时代脉动、领悟人民心声,才能使作品具有深沉的力量和隽永的魅力。舞台上吸引人、感染人、打动人的一个个女性形象,来自女演员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创造。
练就高超艺术水平非朝夕之功,需要专心致志、久久为功。新中国成立后,一批女性戏剧工作者秉持着“戏比天大”的精神,在承担家庭生活重任的同时,依然克服艰苦的环境,完成创作、演出。2019年,天津人民艺术剧院联合香港话剧团携手打造话剧《德龄与慈禧》,饰演慈禧的卢燕,时隔11年以93岁的高龄再次登台,虽然卢燕行动不便,许多戏份都改为坐着演,但当她坐着龙椅出场,身旁宫女、太监跑过来搀扶她,她的台词却是:“说过多少次了,平地不用扶!我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令人会心一笑。说到表演,卢燕认为“自己比11年前又进步了”。
2022年,北京人艺70年院庆纪念版《蔡文姬》中,已经十几年没有演出这部作品的徐帆再度回归。剧中角色有大量的戏曲身段和半文半白的台词,考验着演员的功底。具有多年戏曲功底的徐帆,为了重返舞台,一招一式、一蹲一跪都认真刻苦地练习,而20多年人生经历所带来的对角色的新的体悟,则更加令她珍视:“2001年,我第一次演这个戏的时候血气方刚,除了年龄和人物相近以外,还不懂得其中真正的味道,可能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2007年再演这个戏的时候,我刚刚做了母亲,对母子间那种难以割舍的离别特别有感触。现在我经历得更多了,对各种情感都更有体会,包括夫妻间的那种离别之情,还有对小的家庭扩展到国家层面的胸怀,内心也更有感受。所以我觉得这次来演《蔡文姬》,应该会更成熟、更稳一些,也更能体会蔡文姬这个人物的味道。”
今年2月,刚刚进京的京剧《大唐贵妃》由梅派大青衣史依弘出演,为达成2016年与梅葆玖先生的约定,此次新版《大唐贵妃》中,史依弘一改以往杨贵妃平地起舞的动作,参照梅兰芳先生《太真外传》的演出剧照,融入古典舞蹈动作和戏曲元素,编创、复现了“翠盘舞”,展示出梅派艺术载歌载舞的艺术特色。
女性演员结合自己的人生阅历和艺术修养,真切地演绎、传递着女性的情感与命运,她们与角色彼此成就,形成精彩互文。除此之外,女性群体成为观剧主力军,她们感情丰富、细腻,更能感受女性命运的悲欢冷暖,使得戏里戏外、台上台下同频共振。这些因素相互作用,都使得女性题材戏剧从数量到质量提升显著。
女性题材戏剧作品与时代同行,为女性放歌,更加体现了现代女性寻求自我表达、彰显个性、实现价值的强烈意愿。优秀戏剧作品是思想内容和艺术表达有机统一的结果,创作者还应从现实生活中萃取题材,对不同年龄层女性的特质、生存现状、心理活动等方面进行更加细致的划分和捕捉,用更宽广的眼界、更包容的胸怀去传递“她力量”,展现“她价值”。
《光明日报》( 2023年05月10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