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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日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3-05-26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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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沈俊峰

  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一座大坝飞跨山间,像一排金色的纽扣,扣住了山水的壮阔,让苍茫的大水直抵天边。我一眼就认出这幅画画的是“新中国第一坝”——1954年建成的佛子岭水库大坝。对我来说,这幅画是定格的地理、流动的旋律,也是美好的记忆。

  这幅画的作者乐建成是我读师范时的美术老师,当年下放在大别山腹地皖西霍山县,后来调回上海,专注于大别山山水、江南水乡、上海石库门等专题影像记录和绘画创作。毕业后,我所在的军工厂也在霍山县,距离佛子岭水库大坝只有几十里。电影《上甘岭》有一首家喻户晓的插曲,即郭兰英演唱的《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在优美的歌声中,有一个水库大坝开闸放水的经典镜头,气势恢宏,波澜壮阔,它即取景于佛子岭水库大坝。

  离开大别山已经三十年,这幅画让我想起山中岁月,想起那个难忘的夏日。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刚参加工作,二十来岁,在一家军工厂子弟学校教书,稀里糊涂喜欢上了文学。在那个只有几千人的小山沟里,人们每天与钢铁、炸药打交道,即使有一丝文学情愫,也很快消失殆尽。偏偏我怀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偷偷做着文学梦。那梦孤独苦闷,却自得其乐,不知疲倦。工厂离小镇六七里,离县城三十多里,镇上、县里虽然都有新华书店,图书却少得可怜,想买本心仪的书或文学杂志都非常困难。

  一天,县城的文友写信告诉我,作家祝兴义住在佛子岭水库大坝下的宾馆搞创作,他们在县城已经见过面,让我有时间去请教。祝兴义是安徽怀远人,其创作的短篇小说《抱玉岩》于1978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名噪大江南北。

  这个消息令我兴奋,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当即找出一篇自以为满意的小说,装进信封,然后骑上自行车就出发。

  那个夏季,太阳天天高悬,石头滚烫,漫山的绿植热得蔫头耷脑。正是午后,一天里气温最高的时候,然而我根本没把高温放在眼里。山路崎岖,柏油路面多处已被晒化,柏油粘着车轮,发出嘶嘶啦啦的声响,拽着车轮不让走。有三四处陡峭的长坡,我只能推着车走上去,然后一阵风似的飞奔而下。顶着如火的烈日,我跑了几十里,虽然热汗淋漓,却不感觉累,反而情绪高涨,有一种幸福感在心头涌动。青春的朝气、幼稚的傻气、小兽一般敢于到处乱闯的锐气,都如那个夏天的热浪,鼓胀在我的心里。多年之后,我的脑海中仍然会出现那个骑着自行车在山路上飞奔的孤独的身影,那长长的乌黑的头发,像一支为了理想而燃烧的火把。

  山势越来越陡,远远地看见佛子岭水库大坝了,这座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钢筋混凝土连拱坝,500多米长,70多米高,屹立于山间,真是巍峨壮观,像极了一排放大了无数倍的竖立着的钢琴键盘。

  此刻我无心登坝,径直赶往离大坝不远的宾馆。宾馆坐落在山脚下,掩映于茂密的林木间,浓荫匝地,一片静谧,只是看不见一个人影。那么热的天,人们都在乘凉或午休,哪里来的人呢?只有我,精气神旺盛,根本不需要午休,自然没有想到祝老师需要午休。我忐忑不安地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祝兴义老师穿着短裤背心,睡眼惺忪,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显然感到吃惊,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出热情与和蔼。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鲁莽和不礼貌。我带着歉意,简单说了自己的来意。他收了我的稿子,我立马告辞。听见身后轻轻关门的声响,我长舒了一口气,走出宾馆,顺原路返回。

  初涉写作,没有经验,文字又那么稚嫩,却敢大着胆子,顶着烈日奔波几十里去“献丑”,如今想起来,真是勇气可嘉。一个文学青年,刚刚从文化沙漠中走出来,又迎来一个文学的时代,如此“眩晕”也是正常。大约半个月后,我收到了祝兴义老师寄回来的稿子及附信。信的内容我已经淡忘,稿子写的啥也早就想不起来了,但是那个夏日我一直没有忘记。

  乐老师的这幅《佛子岭水库大坝》我收藏了。我收藏的还有那个夏日的情怀、前辈作家对文学后生的鼓励,以及自己当年勇往直前的朝气。

  《光明日报》( 2023年05月26日 15版)

[ 责编:李昱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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